穿过中院的月亮门时，陈远迎面撞上了二大爷刘海中。
刘海中耷拉着脑袋，脸色阴沉得像是能拧出水来，整个人都透着一股颓败。
也是，儿子刘光福眼瞅着就要进去吃牢饭，他这当爹的心情能好才怪了。
看到陈远，刘海中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脸上硬生生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陈……陈干部，回来了。”
他的嘴唇翕动了几下，眼神躲闪，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陈远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他想求自己帮忙，可那份“二大爷”的尊严和可笑的面子，让他怎么也拉不下这张老脸。
不过，就算求了，陈远也懒得搭理他家的破事。
他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说完，直接从刘海中身边走了过去。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的时间和精力可不想浪费在刘家这滩浑水里。
刘海中看着陈远淡漠的背影，那点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瞬间烟消云散，脸上的表情又垮了下去，只剩下满腹的愁苦和懊恼。
回到后院，空气都仿佛清净了不少。
陈远推着车刚在自家门口停稳，还没来得及掏钥匙。
“吱呀”一声，旁边娄晓娥家的门猛地被拉开。
娄晓娥像一阵风似的从屋里冲了出来，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潮红，双眼亮得惊人。
“陈干部！”
她一把抓住陈远的手臂，力气大得让他都有些意外。
“怎么了，娄姐？”陈远一惊，下意识地打量她。
“你……你快带我去趟医院！”娄晓娥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又充满了难以抑制的狂喜，整个人语无伦次的。
“去医院？你怎么了？”陈远眉头皱得更紧了。
娄晓娥紧紧抓着他的手，用尽全身力气宣布道：
“我……我好像怀孕了！”
陈远整个人都愣住了。
怀孕了？
许大茂的？
这倒是件天大的喜事，可……拉着他去医院是什么操作？
他尴尬地轻咳一声，试探着将自己的手臂从娄晓娥的钳制中抽出来一点。
“娄姐，你先别激动，这是大好事啊！大茂呢？他怎么不陪你去？”
提到许大茂，娄晓娥激动的情绪才稍稍平复了一些，带着一丝委屈说：“他……他下乡放电影去了，得好几天才回来。”
“我一个人不敢去，你能不能，能不能先陪我去一趟医院？我想马上确认一下！”娄晓娥满眼都是恳求。
陈远立刻警惕了起来。
让一个邻居，还是个单身未婚的男干部，陪她一个有夫之妇去医院检查怀孕？
这要是被院里哪个长舌妇看见，他浑身是嘴都说不清。
“隔壁老王”这顶帽子，他可戴不起。
他的前途，他的名声，绝不能毁在这种莫名其妙的误会里。
陈远后退了半步，拉开了两人之间暧昧的距离。
他看着娄晓娥，用一种极其冷静平稳的语调，一字一句地说道：“娄姐，你怀孕是天大的喜事，我为你高兴。但是，由我陪你去医院，不合适。”
“你想想，我一个外男，陪着你去医院，这要是让院里人看见，会怎么传？传到许大茂耳朵里，他会怎么想？”
这一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敲在了娄晓娥的头上。
她激动发昏的脑子瞬间清醒了过来。
是啊……她刚才在做什么？
她怎么能拉着陈远，一个年轻的男邻居，去做这么私密的事情？
这要是传出去，别人会怎么看她？又会怎么看陈远？许大茂知道了，又该掀起多大的风波？
天啊，她真是被巨大的惊喜冲昏了头，连最基本的男女大防和人言可畏都忘了。
娄晓娥脸上的红晕，迅速从喜悦的潮红，变成了无地自容的羞赧。
“真是不好意思……陈干部.....我……”她支吾着，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陈远见她已经明白过来，便缓和了语气，给她指了条明路：“这么大的事，你应该回娘家。找娄姨陪你去，她知道了肯定比谁都高兴，也最稳妥。”
“对……对！我妈！我应该去找我妈！”娄晓娥如梦初醒，连连点头。
她窘迫地看了陈远一眼，声音小得像蚊子哼：“陈远，对……对不起，我……我太激动了，给你添麻烦了。”
“没事，快回去准备吧。”陈远摆了摆手。
娄晓娥再也不敢多待一秒，红着脸，几乎是逃也似的转身回了屋，重重地关上了门。
陈远回到家，酒精带来的沉沉睡意，如同化不开的浓墨，将其包裹其中。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从这种混沌中挣扎出来，眼皮沉重地掀开一条缝。
屋里一片昏暗，只有窗外透进来的些许月光。
墙上的挂钟，指针无声地指向了八点半。
这一觉，竟直接从下午睡到了天黑。
正当他准备起身时，门外传来一阵声响。
“咔哒……”
是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
动作很轻，带着一种刻意的、不想惊扰任何人的小心。
这个时间点，这种开锁方式……
陈远眼眸微动，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门被推开一道窄缝，一道熟悉的身影侧着身子，像只灵巧的猫一样闪了进来。
随即，门又被轻轻地带上，几乎没有发出多余的响动。
那人影在门口停顿了片刻，适应了一下屋内的黑暗，然后才蹲下身，摸索着换鞋。
“陈干部？”
一道压得极低的女声试探着响起，带着几分不确定，“你……睡着了吗？”
“没，醒了。”
陈远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听到他的回应，那人才仿佛松了口气。
“啪嗒”一声，屋里的电灯被拉亮，柔和的灯光瞬间驱散了黑暗。
秦淮茹站在门口，手里还捏着刚刚换下的布鞋，看到炕上半坐起来的陈远，脸上露出一丝关切的笑容。
“看你这样，我就猜你肯定没吃晚饭。”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鞋子在门边放好，熟稔地朝着厨房走去。
“我给你下碗面条吧，热乎乎吃一碗，身上也舒坦。”
秦淮茹麻利地挽起袖子，露出两截白皙的手臂，就要动手。
“不用麻烦了。”陈远开口制止了她，声音虽然还有些哑，但语气却很清晰，“我还不饿，待会儿自己弄点吃的就行。”
秦淮茹的动作一顿，转过身来，有些埋怨地看着他。
“你这么饥一顿饱一顿的怎么行？”
陈远只是笑了笑，没有接话。
秦淮茹见他坚持，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放下袖子，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拉过一张板凳在桌边坐下，似乎想起了什么，神情立刻变得兴奋起来，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陈远，你今天可没在厂里，不知道多解气！”
“哦？”
秦淮茹的眼睛里都放着光，她挥了一下小拳头，即便刻意控制着音量，也难掩那股子激动。
“今天下午，厂里的大喇叭反反复复广播了好几遍，说了齐疯子的劣迹，影响极其恶劣，已经被扭送到派出所拘留了！”
她越说越起劲，脸上满是喜色。
“你是没见，厂里的人听了，一个个都拍手称快！真是大快人心！”
“这个齐疯子，仗着他那几个兄弟，在厂里横行霸道惯了，不知道干了多少缺德事，大家伙都是敢怒不敢言，早就恨得牙痒痒了！”
“这回啊，是李副厂长亲自下的命令，还在广播里说了，要一查到底，绝不姑息！鼓励大家伙积极提供齐疯子和他那帮兄弟的犯罪证据，厂里给做主！”
厂里的风，要变了。
陈远静静地听着，没有过多的反应。
这样的处理，在他的预料之中。
秦淮茹分享完这个大快人心的消息，脸上的笑容更盛，带着一丝喜气和些许不好意思，接着说道：“陈干部，还有个事儿……”
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
“今天我们后勤部长找我谈话了。”
“他说……想让我当咱们后勤处的妇联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