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更深了。
罗摇一路奔回佣人房,紧紧关上门,反锁,随后又用尽全身力气,将桌椅、矮柜,所有能移动的东西全都死死抵在门后。
她才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浑身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
还是没法平静下来,罗摇又踉跄着走进狭小的浴室,拧开水龙头,用冰冷刺骨的水一遍遍冲洗着脸颊、脖颈、以及被他触碰过的每一寸皮肤,直到皮肤泛红、麻木,那股难受的触感和恐惧才被稍稍压下。
镜子里,罗摇看到自己苍白的脸色,一双眼睛惊魂未定;手臂上之前被周书宁和李莉弄出的旧伤也崩裂,鲜血混着水珠蜿蜒而下,后背还传来阵阵撞击后的闷痛。
一身伤痕,新旧交错。
这个金碧辉煌的豪门,远比她想象的更加可怕。
当年姐姐在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就是这样的害怕、无助吧?不……那时候的姐姐比她还小,还被锁在密闭的车厢,逃无可逃,是怎样的痛苦和绝望……
不行!
姐姐已经毁了,她绝不能出任何事!她要好好的活着,才能照顾姐姐!
罗摇猛地关掉水,胡乱擦干身体,回到房间,她赶紧从随身行李的最底层翻出几本已被翻得卷边的书,《婴幼儿早期教育》、《蒙台梭利教育法》……
周家,冷漠审视的二公子,视她如玩物的三公子……
她很清楚,他们都不会轻易放过她。
唯有照顾好小公子,才是她在这个复杂的豪门立足的唯一浮木。
这一整夜,罗摇没有回去看姐姐,她很担心自己会控制不住露馅,从而引起姐姐不好的回忆。只能自己裹紧单薄的被子,就着昏暗的小夜灯,一字一句啃读那些艰涩的专业书籍,仿佛要将所有的恐惧与无助,都埋藏在书里。
清晨六点。
晨光初露,却驱不散周家庄园的冰冷气息。
在总管家对数百名女佣的训话结束后,王妈果然拿着一份文件,径直走到罗摇面前。
“罗摇,从今天起,由你全权负责小公子的饮食起居和安危。”
罗摇接过文件,已经恢复平常的冷静,看不出丝毫昨晚的狼狈。
她翻开,就见文件上面清晰罗列着一串串清单,从晨教到晚抚等,排得满满当当,详细缜密。
而排在第一的:《蒙氏婴幼儿感官花园晨间课程》。
王妈审视着她,语气平淡却带着压力:“有什么问题,现在提,还来得及。”
站在一旁的李莉更是忍不住发出一声冷哼,眼神里写满了不屑。
这么专业的事,贵族的婴儿教育方式,一个不知道从哪个穷乡僻壤爬出来的野丫头,怎么可能胜任?怎么会懂?想取代她李莉的位置,简直痴人说梦!
等会儿照顾不好小公子,惹怒二公子和夫人先生,有得她受的!
就连远处那栋巍峨奢侈的法式主楼。
餐厅内,长长的餐桌铺着雪白桌布,银质餐具闪烁着金属特有的冷硬光泽。
周大先生面无表情地翻阅财经报纸,周夫人眼眶微红切割牛排,周湛深冷漠品着黑咖啡,周灿则翘着二郎腿,指尖在手机屏幕上烦躁地滑动。
周书宁也在,但她沉默地坐着,面前的早餐几乎未动,不知是谁惹她生了气,原本书香气的眉间笼罩着一层不悦。
偌大的餐厅,显然刚爆发过一次争论争吵,没有一人交谈,每个人之间仿佛都隔着一层无形的冰墙,逼仄、凝重、压抑,疏离。
直到外面的动静响起,他们的目光全穿透落地窗,落在外面那抹身影上。
是在审视罗摇,审视那个小小的月嫂第一天全职带孩子,到底水平几何。
空气里流淌着豪门的高高在上与评估。
外面。
罗摇合上文件,迎上王妈的目光,眼神澄澈而坚定:“谢谢王妈关心。我没有问题,会努力做好。”
很快,花园,一处专为小公子打造的恒温玻璃花房。
圆形的玻璃建筑里,各式各样珍贵的鲜花盛放,恍若一个艺术中心。四周玻璃幕墙挡住秋冬的风,头顶敞开的穹顶设计,又可撒落下柔和明亮的天光。
罗摇换了套柔软的米色月嫂服,双手经过严格消毒,抱着婴儿前来。
她将婴儿轻柔地放在铺着无菌软垫的评估区,待他适应环境后,才开始专业的评估:
用专业级的黑白视觉刺激卡在25厘米处观察注视时间;
在视线外用50分贝的八音筒摇铃测试听觉反应;
蒙台梭利光影装置观察眼外肌协调能力;
每一项,她都认真记录每个数据,绘制成精细的波动图表。
待每日评估结束后,罗摇又取来三块经过严格消毒、温度适宜的标准材质布:纯棉、真丝、天鹅绒。
然后,她先用自己温暖的手指,极其轻柔地触碰婴儿的手背。
待婴儿放松后,才用棉布轻轻拂过他的掌心,并用轻声的声音说:“棉布,干燥的。”
紧接着,她换上冰凉的真丝,同时说道:“真丝,凉爽的。”
最后是天鹅绒:“天鹅绒,柔软的。”
她语音的节奏、轻重,与手下传递的触感完美同步,在描述“干燥”时,声音平稳;描述“凉爽”时,音调清亮;描述“柔软”时,语气温柔绵长。
全程耐心温柔,不骄不躁。
玻璃花房外,李莉和几个原本等着看笑话的佣人,只觉得被一记无声的耳光狠狠甩在脸上。
这是全套的NBAS加蒙台梭利氏教学法,为孩子的大脑同时建立“触觉感受”与“语言描述”的最初神经连接,是一种极为前沿的“多感官整合”刺激法,通常只有顶尖医院的发育行为儿科专家才会做!
小小的罗摇,一个妄图混入豪门攀权附贵、心术不正的狐狸精,竟然会!还那么专业!
而且,不仅于此——
花房里,罗摇还精准地注意到,婴儿在她精准的引导下,只是平静地躺着,反应微弱,仿佛对这些标准化的刺激早已习惯,甚至麻木。
罗摇皱眉,心里有些无奈。
这些培训方式,看似十分高端,实则每天按部就班,太过公事公办。
小婴儿似乎从小拥有一切,但从胎教开始,就每天日复一日接受着各种“高端”却冰冷的训练。
这么下去,又会培养出一个无情冰冷的机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