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含章心里有了成算,面上不显,只照例叮嘱姜珞两句,便放她回去歇息。
姜珞苦着脸,但也不敢阳奉阴违。
谢含章是姐姐特意花了心思为她请出山的老师,三岁小儿尚且知晓尊师重道,她总不能连孩子都不如吧?
姜珞所思所想全写在脸上,谢含章无可奈何。
这个年纪,三观思想已经完全定型,再想掰正,少不得要费九牛二虎之力。
唯一的好处是人还算聪明,稍稍点拨两句就能领悟。
“娘子,这姜二姑娘可真是个妙人。”一旁的丫鬟看着姜珞的背影,忍不住捂嘴笑道。
就是不知道姜昀怎么想的,明明姐妹俩性情天差地别,他却把沉稳高贵的嫡长女下嫁公侯幼子,反而是心思简单的次女,送入宫中为后。
谢含章好笑地看了她一眼,“姻缘这种东西,三分天注定,七分靠人心,哪是一句两句就能说清楚的?”
“好了,我们也回去吧。”
“唯。”
主仆二人的身影消失在夜色。
姜璎回来后,给昏迷之中的萧止柔喂了小半碗药,方才在陆宣的催促下回房歇息。
她心中有愧,总想为姨母多做点什么。
陆宣心里清楚,并不阻止,他也希望姜璎能多陪陪萧止柔,这样说不定还能让妻子早日醒来,但前提是不会影响到姜璎自己身体。
太医署的医官来了一个又一个,都是和邢如风一样的说辞。
伤得太重,听天由命。
陆宣不信命。
他求神拜佛,遍寻名医,原本乌黑的头发白了一根又一根。
心口仿佛被凿出一个大洞,空落落的。
白日里装得若无其事,到了夜里,情绪滋长,他只能任由痛苦仿徨,怨恨慌张,一点点填充身体的空缺。
陆宣不敢在姜璎面前表露分毫。
他怕她受不住。
姜璎的神经已经紧绷到了极限,随时随刻都有可能崩断。
好在她上头没有婆婆,王氏又受了萧止柔大恩,便是她这段时日长住陆家,也没人说什么。
接下来的几日,姜璎跟陆宣两人交替着照顾萧止柔。
白日姜璎陪着,晚上陆宣守着。
汤药强喂进去,总会有起色的。
至少邢如风是说伤口愈合得越来越好了。
“姑娘。”
香薷走进来,跟姜璎禀报道:“谢先生带着一个丫鬟出门了。”
谢含章自从跟着他们入京,便一直是深居简出,难得出门,倒让姜璎有些意外,不过她也没多问,人家是重金聘请来的女师,又不是卖身给姜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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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
牛车缓缓停下,门房看见下来的人,忙不迭迎上前来,将之毕恭毕敬请到里头。
“谢娘子,这边请。”
昨日门房收到一张满是馥郁香气的精美拜帖。
落款——陈郡谢含章。
这可把王家主夫妻打了个措手不及。
王谢两家虽素有交情,但自大魏开国以来,交往便渐渐减少,感情也淡薄许多。
谢家跟姜家一样,这二三十年里,并无人在朝为官。
若是论朝廷地位,自然王家更胜一筹。
但……
谢含章不一样。
她的才情声望,绝不输给任何一个男人。
便是先帝在世,也不止一次惋惜。
含章可贞,只叹女儿身。
不敢想,谢含章要是个郎君,会如何在朝堂大放异彩。
丫鬟跟在谢含章身后,小声道:“娘子,我们来都来了,不去看望袁老夫人,会不会说不过去呀?”
萧止柔心下一哂。
发生了那种事情,袁老夫人没被气个半死都不错了,怎么可能还有闲心见客?
当然,心里知道是一回事,面子功夫又是另外一回事。
谢含章进了正堂,向王家主夫妇行礼,被王夫人笑着扶住手臂。
“王家主,王夫人,小妹赴京也有些日子,实在舟车劳顿之苦,以至今日才来见礼,还望海涵。”
“这是哪里的话?”王夫人嗔怪道,王谢两家也曾是姻亲。谢含章的七祖姑嫁到王家,夫妻俩恩爱无比,只可惜寿数不长,没能留下一儿半女。
相互客套寒暄一番。
谢含章跪坐下来,她今日穿了一身蔷薇色曲裾,上面织绣红梅暗纹,只略施粉黛,便光彩夺目,教人忍不住自惭形秽。
谢含章关怀道:“听闻袁伯母身体欠安,我特意带了些补品。”
王夫人脸上的笑容稍稍勉强,但还是不失礼数谢过她,“大家若知道妹妹过来看望,一定高兴,只尚在病中,实在不宜见客。”
谢含章也没想去见袁老夫人。
她今年三十又五,比王五郎小六岁。那年及笄,袁老夫人曾动过心思,想为王五郎求娶她,被她借母亲之口给回绝了。
论才情,论家世,论相貌,她谢含章哪一点不是人中翘楚?
又不是嫁不出去了,非要配王五郎这种尚未成家便已有庶孽的士族郎君!
谢含章当时也年轻气盛,认定袁老夫人此举不为结亲,而是意欲羞辱,给王家的回信里语气难免冲动了一些。
她不觉得自己有错。
放眼望去,哪个正经人家的郎君,会在正妻还没过门之前,先弄出庶子?
但王五郎不以为然。
得知谢家委婉回绝,在外头喝酒时忍不住说了几句闲话。
说谢含章出身大族,却心胸狭隘之类的话。
后来谢含章夫婿早亡,王五郎不忘私下里嘲笑她命里克夫,庆幸当初未曾娶她。
谢含章跪坐在软垫上,思及这些陈年旧事,嘴角笑意愈浓。
真不巧啊。
你王家要走下坡路啦。
寒暄过后,进入正题。
谢含章放下抿了一口的茶水,笑吟吟道:“王家主,王夫人,小妹今日过来叨扰,也是有一事不解,还请二位兄嫂解惑。”
“但说无妨。”王家主道,其实从昨日收到拜帖,就已经心生不详预感。
果不其然。
谢含章接下来的一句话,就是:“近日多闻流言,提及姜家二姑娘无德无才,毫无教养。”
王家主夫妻面色一僵,相互对视一眼,不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
到底空穴来风,还是家里有人犯糊涂?
萧止柔假装没看见他们脸色,幽幽一叹。
“兄长和嫂嫂有所不知。”
“这姜珞,原是我的学生,如今被人指着鼻子羞辱,我这个当老师的,也没脸活了。”
谢含章心想:我今天要是不割你们一块肉,我就不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