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政殿。
自急报传来,殿内便一直充斥着冷凝肃重的气氛。
大臣们跪坐于地,除王家主以外,重臣全都到齐,甚至连即将致仕的中书令也没有缺席。
兵部尚书率先道:“陛下,安奉被围,粮草短缺,只怕如今凶多吉少,这紧要关头,赵咎身为县令,却下落不明,实有渎职嫌疑!”
有人开头,自然就有人接上。
“陛下,恕臣直言,赵咎到底年轻,所学所知不过都是纸上谈兵!若安奉因他一人而遭屠城,纵死也不足以弥补过失!”
赵咨听不得别人这样说自己弟弟,当下拢眉而视,“杨大人,什么时候朝廷用人要看年纪了?”
“想当初冠军侯十八随舅出征,斩首匈奴两千余人,而姜公遇文王,早已暮年白首,不照样开创霸业?杨大人说话,未免太过绝对!”
杨谏年逾四十,为尚书左仆射,尚书令赵堰的副手。他被赵堰压了十多年,自然满心不痛快,直接呛回去,“汝弟下落不明,说不准早已弃城而逃,一介懦夫,岂可同冠军侯相提并论?”
赵咨兄弟眼底一闪而过怒气。
自家人了解自家人,赵咎就是宁死,也不可能做出弃城而逃的事情!
赵哲直起身子,冷冷道:“吾弟不才,不敢同冠军侯相提并论,但也不至于说临阵逃脱!”
“不是临阵逃脱是什么?难道,被匈奴的人俘虏了去不成?”
此言一出,四下响起几声稀稀落落的讥笑。
杨谏道:“那可真是颍川赵氏之耻了!”
赵哲怒火中烧,“你!”
赵堰终于开口,对上头一脸阴晴不定的明惠帝拱手道:“陛下,而今战事焦灼,最要紧的是增派兵马和粮草。至于赵咎之失,等击退匈奴,再行论处也不迟。”
常山冷笑一声,“卫国公,你还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到时候击退匈奴,陛下龙颜大悦,保不准赵咎就可以逃过一劫。”
陆宣烦不胜烦:“常将军同赵家有私仇,可自行私下处理,不要把恩怨带到朝堂!”
又深吸一口气,“眼下追责没有任何意义,要紧的是亡羊补牢!”
杨谏目光扫过陆宣那头苍发,意味深长:“陆大人倒也不必这般着急,赵咎身为安奉县令,下落不明,左右都逃不过处罚,倘若他还活着的话。”
“当然,除他之外,秦州刺史和太守亦免不了失职。”
赵家,陆家,姜家,可都是姻亲。
常山恶狠狠地瞪着赵家人,把他仅剩的嫡子害成这样,他是绝对不会放过赵咎的!
常山恨极赵咎夫妻,如果不是他们,他家何至于像现在这样乌烟瘴气?
只可惜梁家倒台,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否则常山现在还能再多一个帮手。
想到梁家,自然不可避免想起去寺里清修的梁淑妃。
大家只提赵咎渎职,却对姜昀避重就轻,就是因为他还有一个即将入宫为后的女儿。
常山暗想:若将此次战事失利归咎于姜昀翁婿头上,只怕姜珞身为罪臣之女,也不能再入宫为后了!
陆宣还在跟杨谏打嘴炮。
兵部尚书偶尔插嘴,中心意思就是兵马粮草紧缺。
他们已经给安奉拨了很多,要不干脆换个主将,不然就赵咎这种富贵窝里出来的世家子弟,只会败家,哪里懂得打仗?
这不纯纯浪费兵马、糟蹋粮草吗?
“砰——”一声,嘈杂的争执不约而同停下,齐齐低头,余光撇向上头,只见明惠帝搁了茶盏,面无表情。
“朕召尔等入宫议事,是为商议对策,而非问责追咎!”
大臣们俯下身体道:“陛下息怒!”
中书令咳嗽了一声,有气无力道:“陛下,且依臣之见,可派兵增援,至于粮草,不妨交由姜使君筹备。”
这是要姜昀自掏腰包的意思?
赵哲心中一跳。
大事不妙啊。
不过看明惠帝脸色,似乎有些隐隐心动。
没办法,他缺钱缺粮。
就差每天勒紧裤腰了!
“陛下,既然要派兵增援,那这领兵人选……”有人看向常山,他是朝中老将,在带兵打仗上有着丰富经验,不比赵咎这个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强?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常山老了,那也不至于让安奉落得个群龙无首的地步!
明惠帝阴着脸道:“赵咎若迟迟不出现,安奉的防线,便全权交由姜昀负责。”
“至于粮草……”
说到这个就心痛,心好痛!
明惠帝清俊的面容有一丝丝扭曲,都是他的钱啊!
“再拨一批过去。”他抬了抬手,忍痛道,“由孟颛和常无端一齐护送至安奉。”
孟颛,散骑常侍。
常无端,则是常山的庶子。
先前围场比赛,他与宋二郎并列第二。
常山一时拿捏不准明惠帝的意思,难道是想以此安抚常家?嫡子被废,他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家族考虑,栽培庶子在所难免。
这次明惠帝重用常七郎,显然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但……常山已经在这场战事里头动了手脚。
明惠帝的看重反而像是将他架在火上烤,一时进退两难。
议事结束,常山等人退下。
只剩下尚书令、中书令几个心腹重臣。
孟颛迟疑道:“陛下,押运粮草一事,非比寻常,您当真要让常家七郎协助臣?”
孟颛的妻子是天水姜氏女,姜昀的堂姐。
明惠帝安排孟颛为粮草押运官,也有帮扶姜昀的用意。
不过孟颛不明白,好端端的,干嘛要安排个常七郎进来?
这货也就比常无忌好一点儿吧?
陆宣跪坐在卫国公身旁,听到这话,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先前姜昀密信,有提过常家。
说常家疑似通敌卖国。
这个节骨眼,明惠帝还提拔常无端,算是给常山下套呢,还是给常山做脸?
思来想去,总觉得是前者。
卫国公却是不然。
他一门心思全在赵咎身上。
不止其他大臣怨气冲天,他心中同样怒火燃烧。
只恨赵咎不在面前,否则一定将他活活打死了事!
他颍川赵氏百年清名,险些毁于这孽障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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