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县城。
沈清越驱着牛车,缓缓驶入城门。
街上车水马龙,人头攒动,初看喧嚣热闹,细看之下会发现行人多是面色黧黑,双颊凹陷,眉宇间透着藏不住的疲态。
沈二丫不自觉叹息一声:
“哥,你看,街上乞讨的人,比我们上次进城时又多了不少。”
沈清越的视线掠过街边乞讨的数名乞丐,徐徐道:“大旱之下颗粒无收,老百姓的日子不好过,连续三年闹饥荒,今年最甚,必会有人在无奈下被迫乞讨,或者举家逃荒。”
牛车上一时无人说话。
气氛一下子沉寂下来。
沈清越似想到什么,侧头看向李承玺:“你之前不是说进城有事吗?去哪儿?要不要捎你过去?”
李承玺跃下牛车,朝沈清越拱了拱手,“不劳相送,待我忙完,便跟你们汇合。”
沈清越没有多言,挥手告别后,躯着牛车继续行驶。
摆摊地点依旧选在书院门口。
今日的生意明显不如之前。
沈二丫不禁忧心呢喃:“上次,学子们一散学,甜糕就被哄抢一空,今日还剩下七八斤没有卖掉。”
沈清越沉吟道:“学院里,除了富家子弟,还有不少家境普通的学子,眼下饥荒愈演愈烈,银钱需要精打细算,顾不上口腹之欲。”
“甜糕也就不如之前卖得好。”
沈二丫有点急:“明日要是再来,生意会不会更差?”
沈清越微垂着眉:“若饥荒得不到缓解,生意确实会越来越差。”
王秀才的母亲杜氏进城采买,顺路去学院门口接儿子一同回家,无意间瞧见正在摆摊的沈二丫,她先是嫌恶的皱了皱眉,随即双眼一亮。
她想起上次王秀才带回家的甜糕。
又软又糯,好吃得紧。
仅仅是回味,便让人忍不住直咽口水。
杜氏瞧着沈二丫就来气,这死丫头,简直没把她放在眼里!
她杵在这儿半晌,也不上前打声招呼。
难道没瞧见?
毕竟,沈二丫痴恋她儿子的事人尽皆知,往日这姑娘见了她这位未来婆婆,早就巴结上来,断然不会像现在这样站在原地不动。
杜氏迈前几步,故意站在显眼的位置,端着未来婆婆的架子,等着沈二丫上前。
沈二丫看了杜氏一眼,便移开目光,权当没看到。
生意大不如前,她正愁着往后的生计,哪有心思管杜氏。
杜氏气恼的走到摊位前,指着沈二丫的鼻子,斥责道:“沈二丫,你没瞧见我站在那么?一点眼力劲都没有,还妄想进我王家门?”
这个年代,大部分媳妇都怕婆婆。
曾经,沈二丫一心想嫁王秀才,对杜氏十分尊敬,处处小心翼翼,生怕留下半点不是,将来嫁过去遭婆婆苛待。
那种刻在本能里的怯意,一时难以消退。
沈二丫攥了攥拳头,半晌才从牙缝里蹦出一句:“你把心放回肚子里,我就算死,也绝不进你王家门,给王春生当妾!”
杜氏闻言,不乐意了。
“我家春生可是有功名在身的秀才!你一个大字不识的村姑,装什么清高?让你当妾都是抬举你,居然还敢嫌弃?”
沈二丫平时挺机灵,面对杜氏时,就像被什么压制着,嘴巴就是不利索。
气得浑身发抖,也没吭哧出一声。
沈清越见状,直接将她拉到身后,对着杜氏就是一顿怼:“瞧你这副蹬鼻子上脸的模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王秀才已经当上大官。”
“还想让我家二丫给他当妾,任你们日日搓磨?想屁吃!”
“我劝你们回家撒泡尿照照镜子,看看配不配!”
杜氏自从儿子中秀才后,旁人见了都会给几分薄面,从未被人如此劈头盖脸的骂过,气得面红耳赤,她再也顾不上体面,当场破口大骂:
“沈清越!你这杀千刀的二流子!”
“居然敢辱骂我王家,等我家春生中举后,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沈清越双手环胸,斜睨着杜氏:“你先欺辱我家二丫,还不准我骂回去?有本事让王秀才来跟我对质,看他敢不敢!”
王秀才刚走出书院,便见到杜氏与沈清越对上,心里顿感不妙,急忙走上前,将杜氏拉到一边,懊恼的问:“娘,此地是学院门口,你跟他们吵什么?”
杜氏气得用手捶了捶胸口:
“沈家没一个好东西!沈二丫见了我连招呼都不打,半点规矩也无,还有她那混子哥哥,更是混账,竟敢开口骂我!”
“春生,你一定要帮娘讨回公道。”
王秀才闻言,憋着一股火,恶狠狠的看向沈清越:“你敢骂我娘,我跟你……”
沈清越眸子发冷:“你要跟我打一架吗?”
王秀才想到前两回在沈清越这里吃的亏,只能强压下心头的怒气,对杜氏道:“娘,儿子也想为你出这口恶气,但我毕竟是读书人,实在不屑与这等粗鄙之人计较,咱们走!”
杜氏瞅了眼摊位上的甜糕,有些挪不动步子。
“沈家人不行,做的甜糕倒是挺好吃的。”
杜氏凑到王秀才耳边,低声道:“你让沈二丫再给你送一斤。”
王秀才脸色难看。
上次的甜糕,是他花了大半个月的抄书钱买的,怕被家里人说败家,没有告知真相,杜氏还以为沈二丫还像以前一样痴迷他。
沈二丫变心了。
这种事说出来挺丢脸。
王秀才拽住杜氏的胳膊,只想赶快离开:“娘,等我这个月结了抄书钱,就去徐记买半斤给你尝尝,沈家的东西,我们不稀罕!”
杜氏一把甩开王秀才的手:“饥荒年,抄书的价钱也降了,你辛辛苦苦抄一个月,顶多三百文,平日里购买笔墨纸砚都不够,哪还有余钱买别的?”
“再说,徐记的甜糕还没有沈家做的好吃。”
“你何必花那冤枉钱?”
杜氏心里打着小算盘,甜糕一百文一斤,一小块就要十二文,比肉都贵,花钱买实在亏得慌,白拿才好。
王秀才支吾半晌,也想不出体面的解释,最后挤出一句:“我跟沈二丫闹了矛盾,她不想给我做妾。”
杜氏不屑的哼了一声,阴阳怪调道:“沈二丫简直不识好歹,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配给你当正妻吗?”
声音这么大,除非是聋子才听不见。
沈二丫气得双眼通红:“我沈二丫这辈子绝不当妾,你们两个有多远给我滚多远!”
沈清越拍了拍沈二丫的肩膀:“不错,有志气。”
随即转身,锐利的目光直刺王秀才母子:
“我数三声,再不滚,别怪我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