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两人皮相倒是生的相当的好，嗯可以卖到鼎楼，想来那些女修士会非常的喜欢。”
紫衣中年男子笑眯眯晃了晃手中羽扇。言罢，他广袖一挥，便要施展袖里乾坤，将在场三人一起收走。
饶是以白念之的沉稳也收敛了笑意面色一凝，他眼看着黑漆漆的袖口如乌云一般笼罩而下，一时也毫无办法，只是牵紧了温霜降的手。
强烈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比初见阿霜时更强的压迫感。
这便是仙凡的差距。
幼时曾经感受过的强烈的无力感再一次从心头漫溢出来，席卷全身，令他无比厌憎此时此刻束手无策的自己。
年少时以性命为筹码行走乱世，青年时胆大包天买卖王侯，再到此时权倾朝野名扬诸侯——这一切的起因，都不过是因为他是如此憎恶那个，因为怎么都凑不到最后一钱银子的束脩去上私塾，而跪在养父母家的小女儿跟前的七岁男孩。
冬天的江南会下一点小雪。
男孩搓了搓冻的通红的小手，轻轻呵了一口热气，又拢了拢身上稍显单薄的旧棉衣。
棉衣看上去还算得体整洁。但凑近细看便会发现，棉衣布料已经洗的发白，隐晦处有着不少针脚细密整齐的补丁。只是因为补丁添加的恰到好处，所以才不显得穷酸贫贱罢了。
他在院子的角落蹲了好一会儿，终于等到了那个穿着一身大红新棉衣的小女孩玩闹着到他附近。
男孩连忙上前几步，拦住了她。
“乔俪妹妹，哥哥求求你，可不可以，借哥哥一钱银子？”
“呸，娘亲说了，你才不是我哥哥呢！你不过是“不知道那个女人，和什么男人私通生下又不愿意养，最后丢在我们家的野种！””
小女孩追小猫追的正兴起，突然被拦住，她愤怒的跺跺脚，双手抱胸斜眼看向面前这个瘦弱的“哥哥”。
“哼哼哼，说不出话来了吧。”女孩洋洋得意。
男孩垂下眸光，缄默不言。
他睫毛很长，低敛时能完美遮掩他的情绪。
有小雪轻轻飘落到他的睫毛上。
好冷啊。他记得。
“哇噻，虽然娘亲说你是野种，可是你的睫毛真的好长啊！”小女孩踮起脚尖，想要够男孩的睫毛，只是够了半天怎么也够不到：“我想要你的睫毛！快蹲下身来！你把睫毛给我，我就给你一钱银子！”
男孩抿了抿唇，轻声道：“好，妹小姐。”
那个男孩单膝半蹲下身来，微微仰头，任由小女孩玩闹似的楸着自己的眼睫毛。
小女孩下手完全没有轻重，可比疼痛更难以忍受的是自我唾弃的羞耻感。
男孩强行压抑下心中所有的情绪，以全部的麻木麻痹自己。
这是最后一钱银子，他之前花了那么多精力，用尽了所有方法，终于只差一钱银子了。学堂后天就不收人了，只要熬过了现在，有了这一钱银子，他就可以去读书了。
他好想读书。
“诶，你怎么哭了？哈哈哈，是怕痛吗？羞羞羞！男子汉还会怕痛！你果然不配做我的哥哥诶！”
“是啊。”男孩很勉强很勉强的弯起眉眼笑了笑，晶莹的液体一瞬滚落而下：“让小姐见笑了。我还是会怕痛或许再过几年，再长大一点，我习惯了，就不会了。但是现在，所以小姐可以，稍微轻一点吗？”
“啧，轻一点怎么拔下来啊！你不想要一钱银子了？或者我轻一点给你半钱银子也可以？”
“抱歉，是我多言了——你想怎么样都可以，拜托，别扣我银子好么？”
“哼，这还差不多，勉强给你一次机会吧！”
“喂，你在这里堵着小姐做什么？！”看护小女孩的嬷嬷从后面赶了上来，一把就将男孩推搡到一旁：“夫人叫你去点豆腐你点完了吗？天天吃白饭不干事的饭桶！”
小女孩欢天喜地的迎了上去：“赖嬷嬷，他想要去念私塾，差一钱银子想找我借！”
赖嬷嬷狐疑的瞪向男孩：“念私塾？那不是要整整三两银子吗？你哪来的钱？不会是偷的吧？走，跟我去见夫人！”
“不要，求求你了嬷嬷！”男孩从雪地里狼狈的爬起身来，扑通一声跪下了：“这钱一半是我帮街坊邻居跑腿一文文攒下来的，另一半是别人借我的！我真的没有偷平时卖豆腐的钱，一文钱都没有多拿过！但如果去见夫人她一定会不管其他全部没收的！”
“真的求求你了，我攒了那么久，眼看就要成功了，我真的很想——”
“念书啊。”
紫衣丞相用力闭上了眼睛，压下心底想给那个软弱无用的自己一巴掌的强烈厌恶感，转身将好似吓呆了一般的半大少年少女护进怀里。
袖里乾坤的阴影笼罩而下，在他纤长细密的黑睫下投映出两片小扇似的阴影。
那年他七岁，如今二十二年过去了。
从始至终，
他还是一样的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