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才发现,其实当时,我就坐在,我师傅的尸骨旁边。”
“一具被献祭大阵吸收到连皮肉都不曾留下,骨头被榨干成凡骨的尸体。
如果不是看见同样失去灵力,剑灵也消失不见的本命剑,熟悉的样式,我也险些认不出来他了。”
不是的……
不是的……
哪怕只剩下骨头,哪怕没有特殊标志,他还是觉得那具尸体,自己在哪里见过的。
他还是会觉得熟悉。
熟悉到不敢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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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你是怎么逃出来的呢?”
祁春迟问。
叶孜“这个也要说吗。”
剑修下巴微抬,“是你要告诉我的吧,只打算说一些笼统的吗,具体且关键的要瞒住我?”
叶孜摇头叹气,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样子,稍微有点欠揍的模样,让祁春迟有点幻视她们初次相遇,“当然是得益于外界的帮助咯。”
否则,只凭借他自己,怎么可能闯出杀死那么多大能的献祭大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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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他一开始被吸进去,是挣扎过的,但是大阵的吸力之大,让他的身体难以动弹。
他也试过灵魂出窍,毕竟只要神魂还在,他就不会死。
但是神魂也出不去大阵,而且,神魂离体的话,会作为新的供给源被大阵吸纳。也就是说,他的身体和神魂被认为两个部分,会被同时消耗。
但他暂时躲在身体里面,就是身体先被吸干净,再轮到神魂。
最后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境界,飞速掉下去,从散仙,到渡劫,再慢慢到合体,分神,出窍……
几百年的努力,所有的修为,毁于一旦。
道心也尽毁。
被誉为世所罕见的天才,在大阵之中,也撑不过半个时辰。
灵力耗尽,后来,就是身体废掉。本来应该轮到神魂了,但他的本命神器,歼天轮,主动和他融合了,器灵代替他的神魂,暂时承担了一切。
也就是这个时候,他才听见了外界一直被自己忽略掉的声音。
——之前因为太疼,脑子自动屏蔽了外界。
那是来自无数人的尖叫哭喊。
但他们不是在喊着恨,而是在说——
“东南方向!阵眼位置!醒一醒!醒一醒!我们送你出去!送你出去!”
这方大阵覆盖范围极为广泛,随意一扫便能看见尸体横陈,尽数是飞升上界者。
其中各界人士皆有,甚至幽冥界得道的善者,也在其中。
善者,救得万人性命,善缘加身之鬼,得生灵敬爱,于是飞升。
这一类鬼,身上的不是灵力,而是信仰之力。
幽冥界善者,佛界高僧,妖灵界大能,海巫界半仙,翼界龙族后裔……
统统在此了。
这些曾经名噪一时的、来自于各界的大能,告诉他,往阵眼去,他们能用最后一点,残存的灵魂之力,送他下界。
只要他站起来,只要他能够站起来,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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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消息,风容与当时第一反应,居然是想哭。
不是哭这些前辈的慷慨相助,是哭自己无能为力,居然连站都站不起来。
他好恨。
恨这个骗人的天道,恨这个恶毒的阵法,恨弱小可悲的自己,恨下界的人族,也恨上前辈们口口相传的,众口一致讨论的,“新生”。
因为这个大阵,集仙者血肉,供养着的,就是天道所生的,千年前就难以被记载在册,只少数人知道存在的,“新生”。
风容与不知道“新生”是什么,人,物品,还是什么东西。
但是他知道,千年前人界多么弱小,领地被其他界占据,人界被挤压在一块很小、又环境恶劣的土地上。
而身后,就是深渊魔族的地盘。
那时候,也是世界大乱的尾声了。深渊魔族侵占世界大部分领域,各界俯首称臣,一时间魔族风头无两。
但就在此时,天道投下了“新生”,深渊魔族的克星。或许,也可以叫它,天生灵种。
灵种生而有灵,所在范围,两千万平方公里之内,灵力要比外界浓郁、充沛不知多少倍,而且,这种灵力,极为抵制魔族,魔族沾染一丝,便会浑身溃烂,沾染多了,高阶魔族都会直接消亡。
除了魔种。
天生灵种体内分裂出来的,天生魔种。
但诞生之后,灵种忽然消失了。
无人寻得它的踪迹,只不过,因为它的存在,彼时占据世界大半位置的深渊魔族退让了一千多万平方公里。
人界的领土空前扩大。
短短几百年时间,人界的势力就发展起来,其他界都避其锋芒,稍稍退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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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在长辈嘴里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他还纳闷,灵种那么多灵力,哪里来的啊?
天道也不能这么偏心吧?
虽然他是既得利益者没错。
但是他现在知道了,那是无数生灵的牺牲,被压榨,历经千万年修炼提炼的纯粹灵力,然后经由献祭大阵,一部分送往“新生”体内,一部分送往人间界。
多少人踩在他们的血肉之上,而不自知。
而偏偏牺牲的不止人界,获益的却只有人界。
何其荒谬。
但没有时间留给他自怨自艾,他不能辜负前辈们的心。
哪怕他们的执念,是想让他下界,杀死“新生”,为他们偿命。
他也欣然。
风容与走不过去,他就爬过去,爬不过去,他就舍弃躯壳,冒着消散的风险,用魂体,爬过去。
器灵的残魂为他开路。
先辈的残魂,也为他开路。
每个魂魄都推了他一把。
最后,走到最后,他的师傅,白鹤,狠狠推了他一步,然后彻底消散在大阵之中。
消散之前,他也只是喊了一句。
“风容与,走吧。”
而此刻,他的手,已经够到了阵眼的一角。
集先者魂,冲击阵眼,不为冲破,只为开出一小块位置,让他随着那些灵力,一同涌入下界。
成,就能以魂体,重新入世;败,也不过是彻底湮灭。
……
所幸,他出来了。
可悲,他居然,出来了。
风容与选择了一具魂魄离体的身体。他站在明明才告别不久,却让人觉得陌生的人世间,抬起头,看了看明媚的天。
阳光如此刺眼。
众生从未如此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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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之后,祁春迟竟有些不知该用什么表情对上叶孜。
原本盘腿坐着的人,说完之后,又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祁春迟抿着唇,“所以,从那以后,你就会一直……做噩梦。”
“嗯。”
“梦见前辈们,说,我怎么还没有找到‘新生’呀,要快点,杀了它。”
“这也是你重回若水门,不敢见故人,故意进了清心阁的原因吗?”
清心咒,清心曲,甚至清心阁的环境,都有益于平心静气,不受怨念干扰。
“有时候,你也可以不用看这么清楚,”叶孜的喉咙里冒出几声意味不明的笑,“毕竟,谁也不喜欢自己被他人看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