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送走了俩祖宗,姜溪萝继续睁着眼睛监工。
    傍晚时,院子才真正铺好。
    陈冬的手艺的确不错,做的细致认真,每一块板砖之间都留好了位置,方便她撒种子。
    姜溪萝抓了种子,杂乱无章地撒。撒着撒着,又不合时宜地念起裴忱之。
    他究竟为何在此处?
    郁结了好几日后,发现裴忱之没再出现过,姜溪萝心情逐渐好起来。兴许他真是路过办件事,事办完了,已经离开了。
    她看着小几上留给鲛人阿织的固元丹,这些她向来都是单独存放的。以往隔个五六日,阿织会来取一趟。不知怎么,这次没来。
    她决定送一趟,顺便看看阿织的情郎状况如何。
    她好容易决定做个大好人,自然是希望自己的丹药有效果。
    走了半炷香的路,远远望见阿织的门敞开。姜溪萝有些困惑,阿织恬静,自己守着情郎住在青云镇,大多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同街坊邻居的不往来。因此,平日里的门多是紧闭的。
    今日倒是反常。
    她提着裙角跨过门槛,朝里走去。
    甫一走到厅前,便听其中传来一声痛吟,夹杂着断断续续地求饶。
    姜溪萝心下一沉,并未多想,扭头便要离开。
    旁人的恩恩怨怨,她没有必要掺和进去。再则如今捉不了妖,纵然路见不平冲进去,也只是平白无故多送一条命。
    她步履抬轻,心神不宁地往回走。
    将将走了几步,身后传来阿织沙哑的声音。
    “小红姑娘,你快走!”
    姜溪萝顿在原地,捂着脸仰天长叹。
    听听,你这是想让我安全离开的意思么?
    她迟疑了一阵,回头觑了一眼。
    不看还好,一看吓一跳。
    那气定神闲立在一旁的,可不就是她认为已经离开青云镇的大魔王嘛!
    魔王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一手隔着虚空掐在阿织的脖颈上。阿织额前冒着青筋,俏脸苍白,瞧上去痛苦至极。一身乱糟糟的蓝衫下,竟隐约露出一条偌大的鱼鳞尾巴。
    这般情境,姜溪萝不假思索地“噗通”跪了下来。
    不仅跪了,还将头埋了下去,佯装畏惧地浑身发抖。
    “抱歉抱歉,是我误闯,打扰了二位,我这就走!”
    裴忱之另一只手稍动,姜溪萝便从院中跪到了他面前,实在丢脸。她惊愕地抬眸,见对方捏着一只固元丹,明知故问:“你卖的?”
    “……嗯。”
    裴忱之放下了阿织,鲛人重重摔在地上,痛得滴了几滴泪,落地即化珠,溅在地板上。
    没了逼迫,尾巴重新幻化成双腿,此刻惶恐不安地蜷缩在门后角落。
    裴忱之倾身,姜溪萝顿时垂下了脑袋。
    她低眉顺眼,心生忐忑,以为撞破了魔王的事,他要顺手解决自己。
    却见裴忱之的指节探入自己的披风中,从腰间拿走了自己带来的固元丹。
    盒子被打开,裴忱之望着手中的丹药,低嗤道:“你以为你在救谁?”
    姜溪萝猛地抬眸,透过卧房的门帘,看向榻上的人。那里应当躺着阿织的情郎,是只虚弱的蚌妖。
    先前来时,为了避嫌,她只远远看过。
    记忆中,他是个极为平凡的男子,日日躺在那里听阿织讲话,绝望地等着咽气。
    眼下再看,榻上空无一人。
    姜溪萝惶恐地看向裴忱之,随后识时务地趴下脑袋,颤声道:“我只是一具肉体凡胎,炼些唬人的固元丹过日子。我连阿织姑娘的真实身份都不知晓,自然不知救的人是谁。”
    裴忱之蹲下来,伸手将她抵在地板上的脑袋抬起来,逼迫她看向自己。
    “你也会好心。”
    语气不明不白,姜溪萝听不大懂。
    她强颜欢笑,顶着张不出色的面容,低声道:“做生意嘛,一向是拿钱办事。阿织姑娘给我钱财,我替她炼丹。是天经地义,天经地义……”
    裴忱之忽然笑了,下颌微微颤抖,随后拂袖立起来,睨着她道:“好心到竹篮打水一场空,却还宽慰自己是个好人?”
    姜溪萝怔住,什么意思?
    她看向墙角的阿织,对方躲闪着眼神不敢看她。
    “她予你鲛珠,你大发善心将鲛珠炼入丹药,再还予她。”
    姜溪萝恍惚了片刻,蓦地明白他前几日为何去买固元丹。
    整个青云镇内,只有阿织的丹药不同,裴忱之稍一对比,便知其中掺了什么。
    可是……他与阿织有什么恩怨,这与她好心炼个丹又有什么干系?
    还未想明白,膝盖骤然一空,整个人被轻飘飘抬着站了起来。一瞬的失重感袭来,无端叫她陷入当初亡灵阵中的痛苦回忆。
    几乎是无意识的,她惊叫了一声,脚踝发软,趔趄着重新趴回地上。
    待反应过来后,她极力稳住狂跳的心脏,这才赧然一笑,爬了起来,“见笑见笑。”
    裴忱之神情古怪地看着她,一言不发,兀自向里屋走去。
    姜溪萝摸了摸磕痛的膝盖,只好跟着。
    他点了点床榻,被褥竟然鼓了起来,须臾,阿织的情郎半死不活地出现在上面,和以往一样,粗粗喘着气。
    姜溪萝眼眸一亮,道:“我是在救他。他可怜,阿织姑娘也可怜,我只是尽我所能。”
    裴忱之将眼稍眯,饶有意味地打量着姜溪萝。而后手指再一点,榻上的男子倏然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捆粗壮的木条。
    幻术,是幻术!
    姜溪萝后知后觉,难以置信地朝后退了两步。
    她一直以来认为自己在救的人,竟然只是木条幻化出来的人……
    裴忱之走出里屋,不紧不慢地说:“你如今,连这般浅显的幻术都识不破。”
    周遭煞是安静,街市的喧扰杂乱声被隔绝在院外。
    姜溪萝听见这句话后,几不可察地呼吸滞住。
    良久,她笑道:“我是凡人,不修仙不论道,小妖小怪想来骗我,我自然会上当。”
    裴忱之颔首,不欲追问。
    他面朝惊惶失措的阿织,唇角轻启,不悦问道:“你救的人现在何处。”
    阿织战战兢兢,声如蚊蚋,“不知……”
    裴忱之毫不手软,隔空断了她一只臂膀。
    阿织痛得直冒虚汗,苍白着唇角,裹着哭腔道:“我真不知……他、他只会来寻我拿固元丹,我从不知去哪寻他……他抢走了我的、我的汲水珠,我、我回不到海中……”
    裴忱之没有耐性,还欲再断她另一只臂膀。
    姜溪萝恍然大悟,听明白了来龙去脉,她所炼丹药根本不是在续阿织所谓情郎的命,而是给了旁人。因为那人拿着汲水珠要挟阿织换药……
    她十分气恼,在裴忱之动作前问道:“所以你一直知晓我在用你的鲛珠为你炼丹?否则普普通通的固元丹,怎可能会为那人所需?”
    阿织一边哭一边往下掉珍珠,“小红姑娘,对不起。我、我也是别无他法……”
    姜溪萝“哼”了一声,从地上捡了不少鲛珠,理所应当道:“天下没有赔本的买卖,既如此,这是我应得的。”
    她状似认真的捡到门前,捧着鲛珠,试图抬脚朝外走。
    “想来同我没什么干系了,那我便不打扰二人处理之间的恩怨了。”
    话落,一路小跑跑出了院子。
    身后令她毛骨悚然的目光一直追到院外。
    直到听见人声鼎沸,晒到了太阳,才觉得自己是真的逃离了那个炼狱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