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蕃只思索了一瞬间，便回道：“我幼年时的确学过些零星经文，而且都是些无名之经，是不是你说的这卷就不清楚了。经名我的确不知，师父也从没告诉过我，只叫背经文。”
张蕃也清楚这样回答很容易让人起疑，但实在没别的法子，谁知道这位老祖给自己的作品起了个什么名字呢？
可清洁工大爷听了这段回答非但不起疑，反倒惊骇莫名。
要知道，一般经文必有一个名字，可老祖这卷经不同，当年只传下正文，一直只能以“无名经”相称，直到三年前，掌门李仲侣为了方便才为这卷经起了个正式名称，这件事外人绝对不知晓。
他本已做好了决定，只要这小门房敢乱蒙任何一个经名，便可断定此人为冒充。
可张蕃却回答“不知道”。他本来有八分认定这小门房是骗子，现在只有六分了。
在云游太师祖眼中，这卷经本来就无名。
清洁工大爷半晌没言语，似乎在为一件艰难抉择反复犹豫，刘锦云小心在旁候着，大气不敢出。
清洁工大爷终于做出了决定，道：
“小子，你既说你会这卷经，可敢与我‘对经’？”
“怼……怼经？”张蕃一愣，“怎么怼？”
“此为当今掌门所创，即一人念上半句，另一人接下半句。谁指出对方的错误越多，谁就胜。”
“那……如果下一句根本接不上呢？”
“三息之内不能应接，就算输。”
张蕃顿感泄气，估计自己第一句就接不上。
清洁工大爷继续说道：“此事极为凶险，如果你是滥冒之辈，必死于对经，你可想好了？”
张蕃觉得他这话有点怪，对个经文有什么“凶险”？什么叫“死于怼经”？但他没想太多，牛皮已经吹破了天，接与不接横竖都是个死，走一步看一步吧，实在不行了再接着吹。
“想好了，开始怼吧。”
清洁工大爷见他答得这么干脆，忽然疑心大起。这厮为何如此有恃无恐，该不会他真是太师祖亲传弟子？！
于是谨慎地再琢磨了一遍，此经自已多年前就背得滚瓜烂熟，绝无一个错处。
此人真要是太师祖亲传弟子，顶多和他打个平手然后相认不迟。此人要是个假的，刚好可以对得他非死即伤。
原来金刚门老祖留下的这部经不是普通文字，而是一部魔经。
如果有人背诵这卷经中出现了错误或遗漏，都会气血翻涌，真气逆行，但还不至于死伤。
似乎这卷经有灵性，会随时处罚犯错的背诵者。
传到第三任掌门时，恰有一天路过一名正在背经的弟子，听到少了一句，便随口提醒了一下，不料那名弟子立即七窍流血，暴毙而亡。
从那以后，金刚门上下才发现这卷经还有一个诡异处：背经过程中有了错漏，如果是被旁人提醒，背经人遭受的惩罚要严重百倍，有七窍流血而亡，有心脏骤停而亡，有的眼珠蹦出的，还有的五官溃烂的。
此后这部经便被奉为魔经。
到了当今掌门李仲侣这儿，规矩变得森严起来，要求亲传弟子们每年都要对一次经。对经后死伤者自然淘汰，只有毫发无损的才能继续保持亲传弟子的身份。
眼前这位清洁工大爷——刘锦云的师父，一次也没有失败过。
刘锦云知道对经时不许旁人在场，不等师父交待，便命王志随他一起走到校场边等候。
“那，就开始了。”清洁工大爷缓缓盘腿端坐，肃然道：“按规矩，双方要前先向老祖通报姓名，然后再对这卷《天宝索命经》。”
张蕃听了经名，不由打了个哆嗦，什么样恶毒的人能编出索命的经文来？
清洁工大爷拱起手，仰面朝天，道：“弟子，白虎堂堂主，王宗信，有请老祖魔经一卷，以奉天，以明神。”
张蕃只好有样学样，也拱手朝天，道：“弟子，张蕃，有请老祖魔经一卷，以奉天，以明神。”
王宗信放下手，道：“按规矩，先邀请对经者先手，我先来第一句，你听好了。”
张蕃暗暗叹了口气。
“第一品，法会因由分。”
张蕃愕然缓缓抬起了头，不可思议地望向王宗信。
“一息了！”王宗信见他果然接不上，嘴角微露嘲讽。
“如是我闻？？？”张蕃不自信地接了一句。
王宗信微扬的嘴角凝固了。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这少年真背过《天宝索命经》吗？
“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
张蕃听了这句，嘴巴半天没合上。
“一息了！”
“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 张蕃这回稍多了一点点信心，可还是不敢完全断定。
王宗信心中惊骇莫名，同时也大惑不解：他为什么每句都是疑问语气？是背的不熟盼我纠正？他不怕死吗？
王宗信赶忙接道：“尔时，世尊食时，著衣持钵，入舍卫大城乞食。”
张蕃这回可以断定了：这哪儿是什么自撰的《天宝索命经》，根本就是《金刚经》！稳了！
“于其城中，次第乞已，还至本处。”
“……饭食讫，收衣钵，洗足已，敷座而坐。”
王宗信对完了第一品最后一句，心中惊疑不定，已有八、九成相信这位很可能真是掌门的“七师弟”。
他心中开始盘算：掌门年事已高，此人要真是“七师弟”，又如此年轻，“那一位”继任掌门就多了一个强劲对手，经营许多年岂不付诸东流？
王宗信犹豫片刻，终于打定了主意：虽是平局，在场的其他人里，除锦云尚知道对经的情形外，外人极难分辨输赢。必须坚称他是滥冒，然后擒下此人，交给锦云今晚就秘密处决。
按金刚门的规矩，一次对经，最少可以只对一品，最多时，把全部三十二品都对下来也是有的。
王宗信觉得，对完第一品就足够鉴定对方身份了，此人虽以一招从未听说过的“大力金刚掌”破了锦云的金刚相，可离自己这金刚九段还差得远，于是一面暗运真气，一面准备起身动手。
然而张蕃并不知情，他见王宗信背出了第一品最后一句，赶忙续上：
“第二品，善现启请分”
王宗信还没回过神来，呆了足足两息，才猛然醒悟对方还要接着对，这种情况下，自己不接上很可能要遭魔经反噬，一屁股又坐回去了。
就这样，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直把第三品大乘正宗分都对完了，仍然没有一个错处。
王宗信此时已经想停下了，可是张蕃不停，他也不敢停，他亲眼见过有人三息后因记不清下句而暴毙的。
张蕃也深感奇怪，金刚门保有这部《金刚经》居然是全本，一字不错，一字不漏。这种情况实属少见。
王宗信揣摩全文对完后定是平局，暗自做了决定，对经结束后，必须当晚就替“那一位”处理这个隐患。
对到“第四品，妙行无住分时”，张蕃接道：“须菩提！于意云何？”
王宗信对道：“东方虚空可思量不——”
张蕃一拧眉，打断了他：“错了！”
“嗯？！”王宗信眼皮一跳，历来任何人背到这句时，确有轻微的真气逆转之感，但的确与原文一般无二。
瞎纠错一样会被魔经反噬，王宗信暗喜，除掉此人大概已不用自己动手了，于是继续念下半句：“不也，世尊！”
“又错了。两个‘不’字应该念为‘否’。”张蕃又打断了他。
王宗信心中大喜过望，正想莞尔一笑，忽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他赶忙收拢心神，调匀气息，可却感到真气不断外泄，心中惊惧不已，竟感到四肢百骸似乎都在解体。
猛然间王宗信狂喷出一口鲜血，喷得地上血迹斑斑。
紧接着他眼前一黑，什么也看不见了，想说话却怎么也张不开嘴，身子一软，颓然朝后一倒到地。
刘锦云见情状有异，大叫一声“师父！”，奔过来把王宗信抱在怀里，却被王宗信的样子吓出了一身鸡皮疙瘩，险些撒手把师父又扔回地上。
王宗信的嘴巴不见了。两片嘴唇彻底消失，胡子下面只有一片皮肤，连一道缝隙都没有，仿佛那个位置本来就没有嘴一样。
软绵绵的王宗信突然伸手四面狂抓，似乎在找什么。
张蕃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勉强抑制住恐惧情绪，道：“我在这儿，你有话讲？”
刚出口他就后悔了，现在的王宗信连嘴巴都消失不见，连一个“唔”都发不出来，哪儿还能讲话？
王宗信见过对经失败后各种暴毙的，却从未见过如此被“封口”的，而且还是发生在自己身上。
他在慌乱已极中忽听到张蕃的声音，立刻挣扎着身子，一手猛拽刘锦云袖子，另一手狂乱地朝张蕃猛指，似乎有什么事要交待给刘锦云，而且此事还和张蕃有关。
刘锦云不知所措，忙低下问：“师父要说什么？他对上经了？真是师叔祖？”
王宗信在意识狂乱中点点头，猛然一停，又开始疯狂摇头。他真的很想说：杀了此人！但一个字也没法发出来，恐惧、震惊让他的脑子里天旋地转，甚至忘了该怎么打手势表达。
刘锦云被弄糊涂了，正要再问，王宗信的耳朵、眼睛里鲜血汩汩涌出，然后身子一软，像一个没生命的布偶一样躺在了刘锦云怀里。
在刘锦云一声声“师父”的哀嚎中，张蕃陷入了另一番沉思。
“否”字是上“不”下“口”，不口……所以这卷经就让王宗信不能用口了？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普普通通的《金刚经》为何在这个世界变成了能以法术杀人的魔经。
张蕃忽然感觉手中多了两样东西，【飞去来】？我没召唤它们怎么冒出来了？
趁着刘锦云背向自己，他低头往手心上看去。
【飞去来】上有字，一枚上面是“赋”，另一枚上是“魔”。
魔赋？赋魔？
什么意思？
【飞去来】倏然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