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磁州南境,宣化府。
一轮圆月当空,阴冷的月光洒落屋檐,屋脊上坐着一个黑影。
那人懒懒地伸出一只手臂,一只信鸽扑簌簌落在他的手臂上。
取下鸽子腿上的信,他漫不经心拿起看了一眼,猛见封口上有一个“天”字,马上弹坐了起来,然后一个空翻跃下了房。
黑影一路狂奔,一连穿过五间内院,各门守卫纷纷开门放行。
黑影又奔过一道回廊,廊上丫鬟们远远见到他的样子,也忙躲在走廊一侧给他让开路。
来到一间正堂前,那道黑影把信交给了门口的一名侍卫,道:“大人,天字号。”
侍卫脸色一变,接过信掉头就进了堂内。
……
正堂的案子后面,斜倚着一个面孔精瘦,颧骨高耸,嘴上光洁无须的中年男子,约摸四、五十岁,这便是当今皇帝给万岁军委派的挂名统帅金公公金思详了。
金公公皱紧了眉头看完了信,往案面上一拍,面色阴沉,半刻后从牙缝里吐出一个字:“肏!”
侍卫见情形不对,几步迈到堂外,朝卫士们浅喝一声:“都退下!”,待外面人退干净了,他才又转回堂内。
“干爹,出事了?”
金公公缓缓站起来,手背在身后,咬牙切齿道:“你自己看。”
侍卫抓起案上的信,刚快速扫了一行,失声道:“刘锦云的师父?王宗信?他死了!?”
金公公忽然抓起案上一个茶碗,“砰”!砸碎在地上,厉声骂道:“肏!肏!和特使接个头这点事都办不好,没用的东西!”
“这……信上还说什么……被骂死的?「二人对坐互骂,稍倾,被人辱骂身亡……」???”侍卫以为自己看错了。
侍卫愕然道:“干爹,咱们安插在营中的这个眼线是不是失心疯了?好端端的一个人如何能被骂死?”
金公公满脸阴沉地在室内来回踱了几步:“不是失心疯,我儿有所不知,在金刚门历届掌门的亲传弟子间,有一门邪门的功课叫对经,必定是两人对了那卷无名魔经,王宗信失手被对死了。”
“掌门亲传弟子?干爹的意思是说,那个叫张蕃的县学生有可能是金刚掌门李仲侣的亲传弟子?”
“不是有可能,是一定如此。”
“干爹,儿子忽然想起一个人,”侍卫忽然想起了什么,“三十年前,如日尊者外出云游,有没有可能是他在外收了一个新弟子?”
“绝不可能!因为……”金公公似乎意识到自己失言,猛然打住了,“咱家早就疑心李仲侣知道点什么,不料这老混蛋早已把一名弟子秘安插到武阳县了。此人凭借县学生身份混入大营密访罗泽,不料被人告发,这才暴露了身份。王宗信想除掉李仲侣安插的这枚钉子,可是不便公然同门相残,只好以对经堂而皇之除掉此人。”
“怼经杀人?……可他怎么反被对方除掉了?”侍卫从未听说过此事。
“还能为什么?当然是学艺不精,老狐狸跟咱家提过一回,说那王宗信能将魔经倒背如流,看来又是在糊弄咱家。”
侍卫仍不知道是“对经”还是“怼经”,更不明白怎么会怼死人,但心知现在不是纠结这个问题的时候,继续往下看了几句,惊道:“刘锦云竟把那个张蕃放了?!”
金公公来回踱了半天步,恼怒得面目扭曲,最后一甩长袖,恶狠狠地命道:“可恨!那叫张蕃的和罗逆暗中交通,定是李仲侣的指使,罗逆有没有可能已把信囊的下落告诉此人了?可恨刘锦云不知这物件儿有多要命,只顾忌那个张蕃必是李仲侣弟子,当然不敢留难。”
“干爹,王宗信既然死了,要不要儿子通知那个老狐狸,另派一人去趟武阳县接头?”
金公公来回踱了半天步,恼怒得面目扭曲,最后一甩长袖,恶狠狠地命道:“再给他一次机会,你叫人告诉那个老狐狸,这次再办砸,就不要再做当掌门的春秋大梦了。”
“是,干爹。对了,那个张蕃要不要立即抓回来审讯?”
金公公“啧”了一声:“蠢材!抓了他,等于立刻和李仲侣撕破脸,李仲侣一纸告到皇上那儿,念及金刚门弟子遍布军中,皇上不得不过问,若皇上问起咱家此人究竟何罪,咱家该如何应对?”
“呃……”侍卫思索片刻,苦笑道,“是儿子轻狂了,若只说他擅自找反贼密谈,放在普通老百姓也就砍了,可此人的身份……既是掌门亲传弟子,又是罗泽南的师叔,圣上大概会训斥干爹小题大作以息事宁人。”
“不错,跟了咱家这么多年,还是有一点长进。”金公公微张了张嘴,略有点遗憾,“偏偏信囊的事又不能说出来……”
侍卫喃喃道:“那儿子立派几名高手跟踪,防他逃出武阳县。”
金公公略一思索,摆了摆手,“要不得,此人能破刘锦云的金刚相,武艺也不算弱,万一被他发现有人跟踪,反倒打草惊蛇,促其逃亡。”
“可是……我们对那张蕃什么也不做?”
“怎么会?”金公公阴阴地笑了,道:“你捬耳过来。”
金公公在侍卫耳旁叮嘱一番……
“干爹智计,殊绝于人。”侍卫听完后,脸上刚刚露出几分笑意,又迟疑了一下:“可儿子隐约觉得……王宗信被怼死这事透着古怪,要不要再核实此人与如日尊者的关系再……”
“闭嘴!”金公公不耐烦地打断了他,“有些事你不知情,也不该问,快去办吧!……对了,叫老狐狸派他的人去干。”
“哦!”侍卫仿佛若有所悟,“干爹英明!”
金公公得意地点点头:“嗯,你快去吧,咱家要休息了。”
侍卫知道公公所说的休息是什么,站到堂外拍了三掌,响声清亮绵长,一直传到院外。
几息后,院门无声开启,两个粗壮的婆子押着一人,一直送到堂门口,然后退出了院子。
那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容貌清丽,但眼神惊恐万状,未发育完全的瘦弱身子一直在发抖。
侍卫对她森然道:“进去吧,好生伺候,明早就能和你爹妈回家了。”
说完这句话,侍卫自顾自走出院门,转身刚把院门关上,便听见里面传来了金公公肆无忌惮的狂笑声,女孩的啼哭声,还有叫“妈妈!妈妈救我呀”的呼声。
侍卫撇撇嘴,按了按腰间的刀把儿,不自觉小声嘟囔出来:“浪费……,还不如给老子……”
他猛然住了口,因为发现门外树下还站着两个人影,是那两个送人进去的婆子。
“你们俩怎么还没走?”侍卫缓缓朝两人走去。
“回……回大人……”一名婆子声音颤抖着回道,“是管事的叫我们送完人不急着走,等……等看大人们还有啥……啥子吩咐……”
“我刚刚才说的话,你们听到了?”侍卫凑近了些,仔细看着两个婆子的脸。
“没有!没有!啥子都没听到!”
“对对!大人啥都没说,我们都是晓事的老婆子了!”
两个婆子恐慌的直摆手否认。
侍卫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两道刀光闪过,两个婆子的脑袋不见了,只有两具身体还兀自站在那摆手,脖腔中的血水如同涌泉喷得老高。
安静了,除了血液喷涌发出的噗噗声。
侍卫站在院门外,一脸享受地听着里面的动静。
很久后,院内撕心裂肺的哭声中掺杂了更多痛苦万状的惨叫声。
侍卫微笑着仰起头,陶醉地在空中闻了闻,是血腥的味道。
沉醉片刻,他一半心满意足,一半心有所憾地离开了,明天还有很多事等着他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