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只过了一会儿，剑舞盯着黑铁扇的目光中渐渐由十分惊恐变成了五分惊疑，五分困惑。
张蕃“叭”一声打开铁扇，上下翻看，想研究下这扇子有什么特异之处。
不经意间，他发觉扇面正朝向她，这才想起上面还有两个字，忙把扇子一收，道：“别误会，那两个字是‘坦荡’，不是在骂你呀。”
玄兔堂主看了看两人，心想：人家是来杀你的，你倒还挺有礼貌。
剑舞点点头，脸上没有一丝不快之色，显是认得这两个草书。
“哎？原来你识字？”张蕃高声道：“咱们认识这么久，怎么都没听你提起过？”
这句话飘到了阁楼之上，本来一脸淡笑的司徒敬明听到这句话，瞬间没了表情，冷冷看向苏瑶：“他们俩也经常私下来往？那你身边这个阿珠呢？”
苏瑶的修为不够，听不清楼下在说什么，但能猜到司徒敬明说的他们是谁，略一怔之后，黯然摇了摇头。
剑舞全神贯注看完扇面，渐渐释然，认出这把铁扇与她见过的那一把只是外观相似而已。
张蕃见她看过扇面后表情又变回去了，深深后悔不该一时手贱打开扇面。现在只好以铁扇为剑，勉强支应了。
剑舞犹豫了一会儿，缓缓用右手捏了一个莲花指，朝着张蕃上下一摆，然后才双手握剑，摆了一个冲刺的姿势。
张蕃一怔，他略懂一点点日常手语，刚才那个手势非常像是一句“对不起”。于是他把铁扇夹在腋下，双手握拳，两个大拇指向下弯曲两次。
他隐约记得这个手势好像是表示：“为什么？”，他本想打“为什么是你”五个字，“是你”二字实在是不会，干脆忽略，希望她能看得懂。
玄兔堂主刚巧深通手语，他和剑舞一样对张蕃的回答迷惑不解，搞不懂张蕃为什么回了个“谢谢你”。
他要谢啥？
玄免堂主很纳闷，他要谢谢人家下来打死他？这娃娃是不是也太礼貌了些？
剑舞的眼神变了，一种新的“恨”渐渐回到了她的眼中，张蕃看不懂是什么样的恨意，但总归还是和长恨歌有点区别。
一道银光大闪，转瞬间，剑舞的巨剑就来到了面前，张蕃知道不能用这把普通铁扇硬挡，便往后一跃，同时预备躲避她下一招追击，他那晚已经见识过这熊孩子特别喜欢连招。
但剑舞并没有连招，她卡顿了下，又重起一剑劈过来。
张蕃心里正大感诧异时，忽然眼前一个灰色人影从天而降，那灰影暴喝一声：“住！”，一条乌黑长棍就朝剑舞砸了过去。
剑舞的反应极快，身子一偏闪开，伸剑刺向那灰影，灰影以棍拄地，腾空朝她脸上一记飞踢，剑舞见势不妙，立即撤剑回退。
灰影一个冲刺，朝她连挥数棍，棍棍指向要害，剑舞以人带剑在空中旋转三圈，挡棍、反踢，拉开距离，一套连招一气呵成。
众人这才看清楚灰影是一个五十左右的僧人。
张蕃心里咯噔一下，他认出这个僧人就是前晚上在官道上遇见，问他姓名的那位。
他一度怀疑过这些僧人是大觉寺的人，可大觉寺的僧兵找自己做什么？
如果是找他补经，该当僧十朋带几个有文化的僧人来才对。如果是为了十二碑文之辱的那件事，这老僧所带的十二名僧兵似乎在数量上刚好呼应，一名僧人雪一碑之耻。
僧人转身望向张蕃，道：“施主……”
无妄咒！！！
张蕃大惊，赶忙别过脸去，伸手挡住他的目光。
僧人一愣，没想到对方竟然知道他要用‘无妄咒’，道：“施主，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张蕃觉得，这伙僧兵十有八九是来抓自己归案的，很有可能僧十朋已经被吊在寺门上了，眼下就差自己了。
“在下姓周，大师是哪一位？”
“周什么？”僧人追问了一句，又瞟了一眼七步之外的剑舞，防她偷袭。
周……，前晚上我跟他说我叫周什么来着？张蕃随口撒的谎，哪里记得是周五还是周七周八。
僧人见张蕃神色，知道他在撒谎，反而面色没那么严肃了，也不再追问，道：“贫僧大觉寺和尚，法号智明。”
玄兔堂主听到这个名字，双手不由一抖，心中大为庆幸：幸好自己没有亲自下场出这趟活儿。
站在他眼前的，一个人是要杀张蕃的，这种能凭空取物的人他只在书上读到过，从没见过；另一个要带走张蕃的，是大觉寺十一神僧之一。
智明神僧在十一神僧里以一个“明”字著称，听说这位神僧最擅长明察，至于功夫高低倒是没听说过，但既然位列神僧，想必低不了。
大觉寺的和尚本就极少出京，上一次神僧出京还是十年前为皇帝办差事，这位智明神僧来武阳县做什么？
本以为只是围捕一个会点功夫的小门房和罗泽南，怎么就变成了神仙打架？
阁楼上的司徒敬明也听到了动静，略皱了皱眉头。怎么杀一个小门房，把多年不问世事的大觉寺也搅进来了？
张蕃疑惑地看了看智明神僧，道：“你怎么会是大觉寺的和尚？僧十朋为什么没和你们在一起？”
智明表情一松，听这少年第一句就问到僧十朋，十有八九就是他在找的补经人张蕃了，便和气道：“贫僧离京时，僧十朋因犯下极大罪过，挨了一百八十余杖责，伤重不能起程……”
玄兔堂主眼皮一跳，心想：我们金刚门十杖之下无人生还，大觉寺用的难道是擀面杖？什么人挨了一百八十下还只是重伤？
张蕃听了倒吸一口凉气，果然被捶了，心里更疑十二碑文那件事果然把方丈引爆了。
“你们后来把僧十朋怎么样了！？”
“僧十朋罪孽深重，如何刑罚，是方丈的事，贫僧并不知道。”智明听到他语气里有七分都是关切，心下更是笃定自己找对人了。
“罪孽深重……？”
“哦……”智明顿了顿，以微不可闻的声音耳语道：“施主，请问「出微妙音，告诸大众」，下文是什么？”
张蕃听他问出的这八个字，正是当初自己在城墙上纠正僧十朋的一句，看来似乎又和补经那件事有关，也小声回道：“天龙八部，人非人等。”
智明喜道：“原来施主便是张蕃！”
“……你们找我到底是为哪件事？”
智明一怔，回忆了下，方丈的确只交待了一件事，道：“贫僧此来，只为一事，接张施主前往大觉寺一行。”
张蕃心想：接我？接人为什么派了十三武僧，怎么看也不像迎接我去补经的，倒像是要接我回去吊到寺门和僧十朋一起明正典刑的。
还没等张蕃开口，智明神僧环顾睥睨三个方阵的甲士，高喝道：“进来！”
忽听得荒宅大门哐啷一声被撞开，四五名甲士被撞飞进来。十二骑僧兵穿过大门，分成两列冲击过来。
这些僧兵全换上了山文甲，手持铲、刀，个个背上插着红黄两色旗幡，上书八个字：「大觉武卫，皇国御准。」
僧兵们冲甲士方阵齐声暴喝：“大觉寺办事！让开！”
中央方阵的奉圣军甲士被他们的气势震慑，更怕被骑兵踩踏，不由自主地闪开了一道路。
十二僧骑穿过中央方阵后，分成左右两队，横挡在了三个方阵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