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昼短夜长,天色暗得很快。
    叶苦生裹紧衣裳,加快脚步。
    好冷。
    他想念家里温暖的被子。
    路边,不知名的小虫子缩在田野里低低地鸣叫。
    慢慢的,起风了,树影摇曳,笼罩在叶苦生身上,遮住了月色。
    呜呜咽咽,分不清是风声还是婴儿的拗哭。
    叶苦生摸了摸怀里的佛经。
    他总觉得黑夜里有人在跟着自己。
    可他不敢回头。
    他生怕一回头,那人便藏起来,等继续走了,再狞笑着跟上。
    叶苦生咽下口水,放空大脑,两腿不受控制地跑了起来。
    “呼哧……”
    他喘着粗气,体力不支。
    都说文弱书生,但真正文弱的只有四体不勤的富家子弟,穷人总是要干活的。
    叶苦生不干活,他的身体还不如书生。
    甩不掉。
    那嘶哑的呜咽声就响在他背后。
    跑不动了。
    双腿发软,再抽不出一丝一毫的力气,支撑他站立的是怀里的佛经。
    对啊,他和佛家有缘。
    什么魑魅魍魉敢伤害他?
    把佛经挡在胸前,叶苦生壮着胆子回头。
    相较于黑暗中冷不丁地被拍肩膀,他选择直面神秘。
    “我们可以谈……”
    叶苦生边说边转身。
    眼前的场景让他始料未及。
    黄绿色的眼睛在黑夜里闪着微弱的光。
    是一条野狗。
    一条虚弱的,伏在地上的,快要死掉的野狗。
    “呼……”野狗发出了低沉的鼻音,像是在抽泣。
    “真可怜。”叶苦生放下心来,看了一眼手中的食盒,“可惜我也帮不到你,你都快死了。”
    这些米粥他还要留着自己喝。
    喂给一条注定要死的野狗?那不是浪费么。
    看清了呜咽声的真相,叶苦生内心轻松许多。
    显然,他没有认真思考,一条濒死的狗该如何跟上疾行的自己。
    “呜……”
    奇迹般的,那条狗站起来了,呲着牙低吼。
    这个举动吓到了叶苦生,他倒退两步,收起了食盒。
    狗的目标是食盒。
    “还想抢食?”意识到自己居然被一条狗吓到,叶苦生恼羞成怒。
    他断定这条狗已是强弩之末,于是捡起一块石头,狠狠地砸了过去。
    “扑通!”
    野狗再也保持不住站立,应声倒地,连最后的哀嚎都未发出。
    一动不动。
    它死了。
    击倒野狗的最后一块石头。
    叶苦生丝毫没有杀生的内疚感,他啐了一口,继续前行。
    这条狗本就该死,与其苟延残喘,不如早点送它解脱。
    假如狗有意识的话,它还得谢谢自己呢。
    ……
    一路平安,叶苦生顺利到家了。
    老和尚没骗他,这米粥味道虽怪,但胜在管饱。
    寻常百姓能吃饱饭已是莫大的幸福。
    寺庙真好啊。
    将佛经压在枕头底下,叶苦生躺好,准备休息。
    可他翻来覆去,在床上折腾了好一会,怎么都睡不着。
    白天在寺里睡太久了。
    夜里多愁善感,尤其是叶苦生这种念过几年书的,想的就更多了。
    有人相爱,有人夜里看海,天亮了就是未来。
    换句话说,他想女人了。
    食饱衣暖之时,则生淫欲之心。
    他好逸恶劳,讨不上老婆,更没钱寻花问柳,日子久了难免寂寞。
    叶苦生穿好衣裳下床,出门透气。
    其实他更想读会佛经,可惜家里蜡烛没有了。
    以后存点钱,第一件事肯定是请人说媒。
    当然,得挑一点。
    要求不高,温良淑德,善解人意,最好长得漂亮,绰约多姿。
    胡思乱想着,叶苦生来到院内。
    深吸口气,冰凉的空气钻入鼻腔,叶苦生愈发精神。
    院门外很吵。
    仔细听来有点像野狗的叫声。
    叶苦生又想起回家路上杀掉的那条野狗,顿时心烦意乱。
    晦气。
    也不知这些野狗是从哪跑来的。
    子时后阴气重,叶苦生不敢出门,索性回房歇息。
    明早还得去寺庙。
    ……
    午夜,丑时。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更夫敲着铜锣,有气无力地喊着。
    他最近很累。
    有人拜托他清理路上的野狗尸体。
    更夫起先是拒绝的,架不住对方开出了无法拒绝的价格。
    那就干。
    反正都要巡夜,大不了多忙一会。
    而且野狗的尸体在变少,死状也顺眼了。
    刚开始,很多野狗尸体残缺不全,看着怪渗人的。
    活的野狗更夫也撞上过,原本他还惧怕,怕野狗伤人,结果虚惊一场。
    那些畜生只会吠叫,不敢咬人。
    “啧,怎么只剩一条腿了?”更夫弯下腰,从地上拎起一条狗腿。
    难不成尸身被同类吃掉了?
    正好,那这条腿就是他的了。
    明天开荤。
    是的,他吃过野狗的肉。
    最初更夫不敢下手,可有一天他半梦半醒间饿极了,糊里糊涂的把狗肉下了锅,填了肚子,那味道,香。
    香到他戒不掉了。
    更夫舔舔嘴唇,接着敲锣。
    “有人吗?”
    乍然间,路边传来人声。
    “有人吗?谁能给我一口水?”
    更夫顺着声音看去,求助的人扶着墙,站在院落门口。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沙哑,应该是渴极了。
    这个点还在活动的只有更夫,他听到了打更声,所以才出来。
    对方目标明确,撞上了总不能当没看见。
    “给。”更夫把狗腿装进袋子,凑过去递上水壶。
    求助人一把夺过水壶,拔开塞子,仰头猛灌。
    “慢点,别呛着。”更夫提醒。
    “谢,谢谢……”求助人擦擦嘴角,缓了缓,感激道。
    水是腥的,他喝的太急,一张嘴,腥气扑面而来。
    更夫也不在乎,习惯了。
    水都有腥味。
    村里只有一口井。
    “谢谢,要不是你,我今晚要渴死了。”他的声音柔和了些。
    “下次记得多打点水。”更夫望着他踉跄的背影,劝道。
    竟然会有人半夜出门要水喝。莫名其妙。
    更夫摇了摇头。
    刚欲转身,他在地上瞥见一张被揉成团子的破旧宣纸。
    更夫捡起纸团,想拿来擦擦手。
    把纸团摊开,更夫发现上面有字。
    他没读过书,不识字,只能看出字迹很潦草,书写者手在抖,或许是年纪大了。
    出于好奇,更夫又看了看宣纸背面。
    是一幅画。
    画的是一个和尚,和尚是个年轻人。
    “什么玩意。”更夫随手丢掉纸团。
    回家!
    今天也是安静,祥和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