颂泽怀着复杂的心情，离开了琼华殿。
他一人伫立在海棠树下，微微仰着头，看着那些娇艳的花儿朵儿。
微风拂过，花瓣轻颤，空气中浮起一阵暗香。
这棵海棠树，是瑶姬当年亲手种下的。
“颂泽哥哥，待它开了花，我就摘上一朵，别在你的鬓边，一定好看。”
女子将最后一捧土盖好时，已满身污泥，白皙的脸蛋儿上亦是染了尘土。
不过，丝毫掩饰不住她的明媚笑颜。
青丝如瀑长至腰下，肤如白玉，唇如点朱。每一处轮廓都似精心雕琢，美得不可方物。
颂泽轻嗤一声，随即又用指腹一点一点替她捻去脸上的尘土，“好，你喜欢如何便如何。”
他向来宠她。
可瑶姬最终却再未看见这棵海棠开花。
久远的记忆，似潮水般涌来。
夜凉如水，月色倾泻。
某一瞬间，瑶姬的身影竟在颂泽脑海中，与苏苏重叠。
脑子里产生了这般疯狂的想法，他愣了愣神，随即又将这些想法抛诸脑后。
他自嘲地笑了笑，谁都不能取代她。
长身玉立，于清辉下更显孤独。
暮云捕捉到他的身影，踟蹰半晌，才上前两步，朝他行了礼，“君上。”
颂泽回过神，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今日这几位女仙，已断断续续被取了一个月的心头血，文昊交代，该是换一批了。
否则，那些个灵力低微的女子，怕是受不住。
暮云缓了缓，拱手道，“养在宫里的女仙，三日后该换了。然……”
苏苏刚回宫里，这般大张旗鼓的引貌美仙子入山。两人只怕还未走到那一步，便先生了嫌隙。
后面的话，还哽在喉中。
颂泽似是看穿了他的担忧，继续吩咐，“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不必避着任何人。”
沉默片刻，暮云低低应声。
“还有……”颂泽转过身，眼神转向琼华殿的方向，“苏苏是你的弟子，从今往后，你看好她。本座的事，不必叫她知晓。”
暮云抬眸，疑惑的对上那双冷瞳。
看好她？怎么看？
那女子倔强，倘若不知内情，便生了误会，还不知要做出什么事情来。
可若知晓内情……又该如何两全？
暮云脑子瞬时搅成一团乱麻。
见他未吱声，颂泽又冷道，“带她上苍梧山，既是她的机缘，她便不该生了旁的心思。不过，你二人既然有一段师徒缘分，你自将她盯紧了，早日出山便罢。”
眼见颂泽面色沉了三分，暮云只得应声退下。
他走了两步，才琢磨透颂泽那番话，又微微叹了气。
君上是要斩断情丝，好断了苏苏的念想。
他还是在意她的，他不想要她的命。
暮云心中苦涩来得汹涌，跟哑巴被硬灌了黄莲似的，什么都说不出口。
……
次日清晨，因哭泣一晚，苏苏醒的时候，眼睛肿得像两颗核桃。
看着水镜中憔悴的面容，她也只是用冷水稍稍敷了片刻。
随即想起昨日那些香艳的画面，心尖又被拧了一下。
她不想理颂泽。
接下来的两日，除了与烛熹说话。
便是在自己房内修炼，连平日里最爱的那方天池都没去。
暮云今日换了一批女仙入山，确如颂泽所说，并未专程避着苏苏。
然她本待在房间里，什么也不知道，可这些都被烛熹看见了。
从前只晓得紫霄神界的颂泽上神，自瑶姬殒灭后，便从不近女色。
但那些貌美仙子又算怎么回事？事出反常必有妖。
烛熹是个外人，不好多问什么，只好将这些事尽数告知了苏苏。
苏苏知晓后，终是按捺不住。
气呼呼地就冲进庭院中，果真看着暮云将那些女子引入后殿。
白皙的小手攥了又攥，连指节都泛起白色。
这两日，暮云忙，委实没空与她解释些什么。
当下，她就站在此处，堵着暮云。
不出片刻，那人安顿好那些女仙后，刚走出来，就对上苏苏那双噙着怒意的双眸。
他顿了片刻，才硬着头皮，朝她走过去。
人刚立在苏苏身前，女子便指着后殿问道，“师父，那是什么意思？君上究竟在做什么？他怎会变成如今的模样？”
回想起颂泽比两月之前，又清瘦两分，再联想到他那些荒唐的宴饮……
莫不是，自己只是离开两个月而已，就忍不住了？纵欲过度？
倒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暮云想起颂泽的嘱咐，可也没想好旁的说辞，便无奈地摇摇头，“就是你看到的那样。苏苏……”
暮云扭头，神色复杂地看了眼后殿方向，“从前为师便劝过你，莫要将心思放在君上身上。恐他当真会伤了你的心……”
苏苏咬紧牙关，“我不信，我自己去问他。”
扔下一句话，便拔腿往外跑。
“哎！”暮云赶紧跟上。
刚追出两步，便被烛熹横臂一拦，“星君，他们的事，总要当面说清才好。”
暮云止住脚步，千言万语如鲠在喉。
“当面……怕也说不清。”他喃喃一番。
烛熹并未听清楚，两人只是并肩立在庭院中，看着苏苏渐渐消失的身影。
她闯入颂泽寝殿的时候，那人只是松散地躺在榻上，微眯着眼。
窗棂透进来的暖光映在他的侧颜上，不知是角度还是什么关系，苏苏只觉那张脸愈发苍白，甚至连薄唇都失了些许血色。
觉察到来人，颂泽并未睁眼。
苏苏的心口猛烈起伏着，她将那些情绪勉强压下去，才开口道，“颂……”
还是改了口，“君上，你不觉得该与我好好聊一聊吗？”
良久的沉默，颂泽才抬眸看着她，“没什么好聊的。你我之间，不过是露水情缘，昙花一现。你既是仙身，便应晓得，这世间，连凡人尚做不到一心一意。更何况，寿命动辄数万年的神仙呢？”
她本来有一肚子的话想问他。
本来这两日亦是在与他使性子，不愿理会他。
可那短短的八个字，竟是将她满腔深情，撕了个粉碎。
露水情缘，昙花一现。
当真薄情。
苏苏注视着那双淡色的眼瞳，想从里面捕捉往日的缱绻柔情。
可里面什么都没有。
“好，到底是我自作多情了。”她咬着牙，双颊也被他这番话噎得通红，“君上的仙元，我会想办法还给你。”
屋子里紧绷的气氛，亦是将颂泽的心口扯得生疼。
只当是旧疾又要发作，他强行压下那些痛楚，又缓缓闭了眼。
见状，苏苏不再纠缠，转身出了屋子。
颂泽终于忍不住，喉咙翻滚起汹涌的腥甜，呛出一大口鲜血。
他瘫在榻上，胸口微微起伏。
疼起来的滋味，果真不好受。
难怪这小东西这般怕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