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冥道域,九重天外。
那座凌驾于万仙之上的宫殿名为“归墟殿”,通体由不知名黑晶铸就,仿佛吞噬一切光明的深渊巨口。殿前白玉阶绵延万里,每一级台阶上都跪伏着一位仙风道骨的存在,或持拂尘、或捧玉册、或执长戈,皆低首垂目,不敢仰视殿中之人。
黑袍老者端坐于殿心高台,面容枯槁如古树盘根,双眸却亮得骇人,似有星河流转其中。他手中握着的碎裂玉佩,正缓缓渗出一缕血丝般的光,蜿蜒爬行于他掌心,最终化作一道模糊的人影??正是秦清璃的模样。
“守剑人的遗蜕……竟已觉醒。”老者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更可笑的是,她竟以情念为基,斩断了本源烙印?呵……荒谬。”
话音未落,殿外忽有钟声再响,三十六道金光自天穹垂落,映照出三十六位身披霞衣的仙使身影。他们踏空而来,齐齐单膝跪地,齐声道:“启禀元祖,北冥仙山投影被毁,法体湮灭,因果断绝!”
“知道了。”老者淡淡回应,指尖轻轻一弹,那碎裂玉佩便化为齑粉,随风飘散。
“不必惊慌。”他缓缓起身,黑袍无风自动,周身浮现出亿万符文,每一道皆蕴含大道真意,“我留下的七具化身,只为试探此界气运深浅。如今既知‘彼岸花’已开,少年执灯者现身,那便说明??飞升之路,即将重启。”
他抬手一招,虚空中浮现一幅浩瀚星图,其上密密麻麻标注着三千浊世世界的坐标。而在东南一角,一颗微弱却倔强的星辰正在闪烁,正是灵苍界所在。
“陆家……”老者目光落在星图边缘一个极不起眼的名字上,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当年你助守剑人叛出青冥,封锁飞升路,害我被困此界万年……今日,你的后人竟又成了变数之源?”
他冷哼一声,袖袍翻卷,星图轰然炸裂。
“传令下去。”他沉声道,“命‘巡天司’开启‘溯命镜’,彻查灵苍界所有生灵轮回轨迹;命‘斩厄军’集结百万仙兵,随时准备下界清剿;命‘织梦阁’布设‘幻心阵’,潜入那少年梦境,动摇其道心。”
顿了顿,他又补充一句:“至于那个女孩……活着带回。我要亲自看看,究竟是谁给了她勇气,妄图挣脱命运枷锁。”
命令下达,三十六仙使领命而去,殿内重归寂静。
唯有那老者伫立原地,凝望着远方虚空,喃喃道:“守剑人啊守剑人,你以为种下因果就能逆转天命?殊不知,真正的剑,从来不是用来守护的……而是用来斩断一切阻碍的!”
“这一局,我等了万年。”
“该结束了。”
??
灵苍界?万青湖畔。
夕阳早已沉入湖底,夜色如墨般铺展。金鳌岛上,篝火燃起,澹台氏族人默默收拾残局,将战死者的尸骨收敛入棺。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与草木焦香,仿佛一场大梦初醒后的余烬。
陆夜抱着昏迷的秦清璃走入临时搭建的竹屋,将其轻轻放在床榻之上。少女呼吸平稳,脸色虽苍白,但眉宇间已不见痛苦之色。那枚玉佩彻底碎裂,化作粉末洒落于她衣襟,如同一场无声的告别。
简清风站在门外,低声提醒:“她的身体虽无大碍,但六大化身融入体内,需时间调和。若强行催动力量,恐伤及本源。”
陆夜点头,目光未曾离开少女容颜。
“你说她是容器?”他忽然开口。
简清风沉默片刻,道:“从某种意义上说,是的。但她也是独一无二的存在。就像一粒种子落入沃土,长成的树,早已不是原来的模样。”
陆夜轻抚秦清璃的手背,低声道:“我知道她是谁。她是秦清璃,是我从小看到大的那个爱哭鼻子的小丫头,是会在月下为我弹琴的少女,是我答应要娶她过门的妻子。”
“我不在乎她是不是什么守剑人的遗蜕,也不在乎未来有多少敌人追杀。”少年抬起头,眼中星光闪烁,“只要我还站着,就不会让任何人把她带走。”
简清风看着他,良久才叹道:“难怪陆伯崖当年说,你这孩子,天生就是破局之人。”
屋外,陆霄负手而立,仰望星空。
“哥哥。”陆夜走出竹屋,站到他身旁。
陆霄没有回头,只是问:“你觉得刚才那一战,真的结束了吗?”
“没有。”陆夜答得干脆,“那只是一次试探。真正的风暴,还在后面。”
陆霄点头:“我也这么认为。那黑袍道人临死前说的话,意味深长。他说‘元三艮的意志永不熄灭’,说明背后还有一个庞大的势力在操控一切。而且……”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我怀疑,爷爷当年的失踪,与此事有关。”
陆夜心头一震。
陆伯崖,那位慈祥而又神秘的老人,曾在他们年少时教导武艺、讲解经义,也曾无数次提起“守剑人”的传说。他曾说:“世间有一人,独守天门千年,只为等一人归来。”可后来,他在一次闭关之后便杳无音信,只留下一枚刻着“彼岸花开”的青铜令牌。
而现在看来,那枚令牌,或许正是通往真相的关键。
“我们必须查清楚。”陆夜沉声道,“不只是为了清璃,也是为了爷爷。”
陆霄深深看了弟弟一眼,终于露出一抹笑意:“很好,你终于开始思考大局了。不过在此之前,我们得先解决眼前的麻烦。”
“什么麻烦?”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澹台氏年轻弟子疾步奔来,满脸惊惶:“陆师!不好了!祠庙那边……出事了!”
两人对视一眼,立即腾空而起,朝澹台氏祖祠方向掠去。
当他们抵达时,只见原本破败的祠庙竟焕发出诡异的光辉。庙门前那株枯死百年的老槐树,此刻枝叶复苏,绿意盎然,更有朵朵赤红如血的花朵悄然绽放??形似彼岸花,却又多了一丝不属于人间的灵韵。
焚渊使的身影伫立于庙前,火红长袍猎猎作响,眉心山河印记剧烈跳动。
“怎么回事?”陆霄上前询问。
焚渊使转身,神情凝重:“守剑人的最后一道真灵,并未完全融入秦清璃体内。有一部分记忆碎片,残留在此地,形成了‘回响之境’。若有人踏入其中,便可窥见过去片段。”
“但此地已被污染。”他指向那株开花的老槐树,“有人在利用这些记忆制造幻象,试图引导某些人进入陷阱。”
陆夜皱眉:“谁会这么做?”
“还能有谁?”焚渊使冷笑,“那位躲在青冥道域的老东西,怎么可能轻易放过这次机会?他一定派出了新的棋子,准备趁虚而入。”
正说着,忽听得庙内传出一声轻笑。
“聪明。”那人缓步走出,身穿灰袍,面容普通至极,仿佛街边随意可见的路人。但他每走一步,天地气息便扭曲一分,连空间都在微微颤抖。
“你是谁?”陆霄厉声喝问。
灰袍人微微一笑:“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是否想知道??守剑人为什么会死?陆伯崖为何会消失?还有……秦清璃的母亲,到底去了哪里?”
三人皆是一震。
尤其是陆夜,瞳孔骤缩:“你说什么?清璃的母亲?”
“怎么?”灰袍人故作惊讶,“你们不知道吗?二十年前,秦无伤并非独自将女儿送来陆家。他还带来了一个女人,一个怀胎十月、即将临盆的女人。而那个女人,在诞下女婴的当晚,便离奇失踪,再无踪迹。”
“你说的……是清璃的母亲?”陆夜声音发紧。
“不错。”灰袍人点头,“而更有趣的是,那个女婴,并非秦清璃。”
全场死寂。
陆霄猛地踏前一步:“你胡说八道什么?!”
灰袍人不慌不忙,袖中取出一面铜镜,轻轻一晃。镜面泛起涟漪,显现出一段画面:
一间简陋木屋内,烛火摇曳。年轻的秦无伤抱着一名襁褓中的女婴,神色复杂。旁边站着一位虚弱至极的女子,面色惨白如纸,唇角还挂着血迹。而在她怀里,另一个婴儿正安静熟睡。
“把这个孩子交给陆伯崖。”女子艰难开口,“就说……她是我的女儿,名叫清璃。至于我亲生的孩子……让她随我姓,叫‘素衣’吧。”
秦无伤沉默良久,终是点头:“你确定这样做?一旦交换,她们的命运将彻底不同。”
“我确定。”女子望向窗外夜空,眼中含泪,“总要有一个人活下去。而那个人,不该是我亲生的女儿……因为她身上,流着守剑人的血。”
画面戛然而止。
陆夜如遭雷击,踉跄后退一步。
“不可能……这不可能!”他嘶声道,“清璃怎么会是……换来的?”
焚渊使却已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难怪她能成为容器!因为她根本不是秦家人,而是守剑人血脉的真正继承者!而那个叫‘素衣’的女孩……才是秦无伤的亲生女儿!”
灰袍人鼓掌笑道:“恭喜你,猜对了。可惜,太迟了。”
“你到底是谁!”陆霄怒吼,戊土真元凝聚掌心,就要出手。
灰袍人却不闪不避,只是淡淡道:“我可以告诉你们更多真相……比如,陆伯崖现在何处,比如,如何阻止元三艮降临。但前提是??你们愿意付出代价。”
“什么代价?”
“让我带走现在的秦清璃。”灰袍人直视陆夜,“她虽是容器,但意识已独立。若继续留在你身边,只会引来更多灾祸。不如让她随我去一个安全的地方,至少能保全性命。”
陆夜冷冷盯着他,一字一句道:“我再说一遍??不管她是谁的女儿,不管她身上流着谁的血,她都是我的未婚妻,是我誓死守护的人。”
“你不明白。”灰袍人叹息,“她活不了多久了。六大化身融合,已超出她肉身承受极限。最多七日,心脉崩裂,魂飞魄散。除非……找到‘彼岸花’的真身,炼制‘续命丹’。”
“彼岸花在哪?”陆夜立即追问。
灰袍人摇头:“没人知道。它只在‘忘川海’深处开放,而忘川海位于‘幽冥界’腹地,寻常修士踏入即化飞灰。”
陆夜毫不犹豫:“那就闯幽冥界。”
“你疯了吗!”陆霄一把抓住他肩膀,“那是连天极境强者都不敢涉足的禁地!”
“我不疯。”陆夜甩开兄长的手,目光坚定如铁,“我只是不想再失去任何人。爷爷走了,母亲早逝,父亲战死……现在连清璃也要离开我?”
他抬头望向夜空,声音沙哑却掷地有声:“这一世,我偏要逆天改命!”
焚渊使忽然开口:“我可以带你们去幽冥界。”
众人一惊。
“但我有个条件。”他看向陆夜,“你必须答应我,在找到彼岸花之前,不得擅自唤醒秦清璃体内的全部力量。否则,她会立刻爆体而亡。”
陆夜咬牙:“我答应。”
“好。”焚渊使转身,火红长袍在夜风中猎猎作响,“明日出发。记住,这一路上,我们会遭遇无数阻截。因为……有些人,绝不希望看到守剑人归来。”
灰袍人静静看着他们,忽然轻叹一声:“年轻人,勇气可嘉。但我劝你一句??有些真相,知道得越多,痛苦越深。”
说完,他的身影渐渐淡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夜更深了。
竹屋里,秦清璃仍在沉睡。
陆夜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低声呢喃:“不管你是不是别人的孩子,不管你是不是容器……我都不会放手。”
“你说过,我是照亮你归途的那盏灯。”
“这一次,换我来为你寻路。”
窗外,彼岸花悄然盛放,赤红如血,映照天地。
而在遥远的幽冥界深处,一片无边黑海上,一朵巨大的白色花朵缓缓睁开花瓣,宛如一只沉睡万年的眼睛,终于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