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被人说无用。
    对马良的打击,不可说不大。
    饶是他沉稳的心性,此时也生出几分不服气,说道:
    “主公任命我为主簿,主管一县户籍、文书,术业有专攻,军师因四肢不勤赶我走,实在荒谬。”
    简单地说,主簿相当于县长秘书长。
    干的都是舞文弄墨、献计献策的活,体力活不在考察范围。
    秦操挑眉,“不服?”
    马良沉默以对。
    有时候,沉默就是默认。
    “小玖,”秦操呵呵一笑,“取昨天的工作记录过来。”
    小玖移步离开。
    很快取来一卷竹简。
    马良接过竹简定眼查看。
    竹简记录了某人一天的经历,包括挖公厕、修路、房屋架梁等十多件事,事无巨细记录在册。
    末尾“学生陆逊敬上”六字。
    “陆逊?”
    马良眉头一皱。
    名字没听过,但“陆”姓引起他的注意。
    “他来自江东陆氏。”
    这时,一道声音给他解惑。
    马良闻言手一抖。
    江东陆氏,赫赫有名。
    虽然被孙策屠过一遍,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依旧是庞然大物。
    陆氏比马氏强太多。
    突然,马良瞪大眼睛,“陆逊在陆家是何地位?”
    秦操回答:“应该算家主。”
    马良如遭雷击。
    堂堂陆氏家主,干挖公厕这样的脏活,还以“学生”自称。
    信息量有点大。
    马良一时难以接受。
    “如何?”
    秦操面色平静,淡淡道:
    “新野没有陆氏陆逊,只有一个学徒陆逊,那么你此次来,是准备做马氏马良,还是主簿马良?”
    问题直击马良心灵。
    马良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止又欲言,复而又止,眼中满是迷茫之色。
    院内恢复安静。
    秦操半靠着躺椅,小玖软软的小手按摩肩膀,小北烧炉煮酒。
    红泥小炉绿蚁酒。
    酒水煮开气泡升腾。
    秦操咂了口酒,驱散一丝寒意,望着凄冷的圆月出神。
    少顷。
    马良眼中迷茫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坚定,郑重拱手下拜,朗声道:“回军师,此刻只有主簿马良,并无马氏马良。”
    一道清冷目光扫来。
    马良全身紧绷。
    好似整个人都被看透。
    “呵~”
    秦操一声轻笑,“既如此,给你一个月试用期,包吃包住,没有俸禄没有官职,先从工头做起。”
    “谢军师。”马良欣然领命。
    “给你个任务,”秦操吹去米酒上的浮沫,望着酒中月影,“五斗米道信徒即将抵达,你来处理。”
    马良不敢托大,问道:“军师想要怎样的结果?”
    秦操回了两个字:“戒毒。”
    闻言,马良顿感棘手。
    以他对五斗米道的了解,自然知道“戒毒”戒的是什么毒。
    短期内“戒毒”实在困难。
    “若毒入骨髓,无法剔除呢?”马良问出一个问题。
    秦操饮下杯中酒,“人之所以会胡思乱想,纯粹吃饱了撑的,当人活不下去,只会想着生存。
    最近陆逊探出一座煤山,让他们去挖煤,找找过去的感觉。”
    马良面部肌肉抽动。
    过去的感觉?
    好清新脱俗的说法。
    压下心中怪异感,马良面色肃然,恭敬道:“在下领命,告退。”
    “等等。”
    秦操叫住他,“麦粉是你磨的,是你的成果,一并带走。”
    于是乎……
    片刻之后。
    马良背着一袋麦粉,站在豪华府邸外。
    门外护卫脸色古怪。
    目光频频落在袋子上。
    马良倒不觉得尴尬,把麦粉放到马背上,牵着马去馆驿。
    路上,忽然醒悟过来。
    “主簿马良”、“石磨”、“麦粉”……一条条脉络聚于一点。
    “原来如此。”
    “新野没有家世背景,只有一群自食其力的百姓。”
    马良轻松嘀咕着,眼睛越来越亮。
    ……
    一夜无话。
    翌日黎明。
    天刚蒙蒙亮。
    馆驿的大门被敲响。
    马良瞬间惊醒,穿好衣服打开门。
    一个皮肤黝黑,身材瘦高的少年站在门外,拱手一礼:
    “在下庐江陆伯言,有礼。”
    马良急忙回礼,“在下襄阳马季常,久闻阁下大名,幸会。”
    听到称赞,陆逊无喜无悲。
    “先生差人传命于我,带你接收五斗米道信徒,请随我来。”
    说完冲马良颔首示意。
    示意他跟上,转身便走。
    如此干脆的态度,马良始料未及。
    年少老成,气度沉稳。
    从陆逊身上,他看到了一袭白衣的影子。
    稍一愣神的功夫。
    陆逊已到十步外。
    来不及多想,马良回房带上刀和笔,关好门追上陆逊。
    两人来到城外营地。
    营地是挖护城河时留下的,挖河的百姓已住进城中。
    正好收纳五斗米道信徒。
    此刻,营地人山人海。
    营地中央竖起高台。
    熟悉的身影坐在高台上。
    两个美婢侍立身后。
    微风吹过。
    白衣鹤氅轻飘,额间龙须发扶摇。
    站在台下望着那道身影,陆逊眸中浮现一抹向往之色。
    两人相隔不过数十步。
    不算高的高台却如天堑,拦在他和身影之间。
    时至今日。
    两人都没正式碰面。
    陆逊深知先生自有安排。
    按耐住心中悸动,恢复风轻云淡姿态,视线回到前方。
    一张张或惊喜、或期盼、或不满的脸,正望着台上。
    陆逊举着铁皮喇叭,沉声道:
    “先生有令,新来的人,必须去西山挖一个月煤。”
    声音经过喇叭扩散,还有口口相传,传到每个信徒耳中。
    信徒瞬间炸了锅。
    没有义舍就算了,还让他们挖煤,这算什么乐土?
    “骗人!”
    “不把我们当人!”
    “我要回汉宁!”
    “……”
    一时群情激愤。
    更有甚者破口大骂,试图向高台发起冲击。
    一个壮汉冲到高台下。
    台上身影一挥手。
    立时有人上前,三拳两脚将壮汉放倒,压在身上无法动弹。
    “记下他的姓名、相貌,凡玄德公治下之地,不得收纳此人。”
    平淡的声音传到台下。
    宣判壮汉的下场。
    “娘的!老子……”
    壮汉破口大骂,奋力挣扎想跑。
    “啪~”
    一巴掌抽过来。
    按住壮汉的人冷哼,“得罪小秦先生还想跑,你是谁老子?”
    又是一巴掌抽过去。
    少顷。
    脸肿成猪头的壮汉被拖走。
    杀鸡儆猴的效果很好。
    信徒一个个缄口不言,生怕步了壮汉的后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