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汉占据广州、交州之地,本就人口稀少,兵力孱弱,又在桓武十三年攻我南方数个郡县而不克,反遭惨败,无非就是仗着南岭地势和岭南湿热的气候,和诸国之间的势力均衡。”
“如今天下均势已经被打破,突儿利也遭放逐,此番我军若是出兵南下,可遣一路军驻守定州,令北邙也不敢有任何动作。南汉必然想不到到我们会选择夏日进攻,气候炎热,守军懈怠。臣以为夏日反倒是攻灭南汉最好时机,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进攻岭南三关。”
军师杨晔向三公主建言道。
此前周军攻打云州,损失颇大,虽然有新的兵员加入,但训练还有些时日,此次公主率自己的中军为主力,外加左右军部分兵力,这才拼凑起了不到7万人马,历经1个月时间才从中原抵达零陵郡和桂阳郡。
南汉是昔日汉室刘氏宗亲后裔,时任交州刺史的刘欲之在天下大乱后吞并了广州,封闭岭南三关,割据自立,自封为汉王。凭借着诸国与周国形成均势自保,至今传至七代,已有百年历史。
在原先的东梁西蜀南汉北邙四国之中,南汉就属于最弱的一国,只不过因为地处最南端,人口物资皆少,又因为地势气候,周国历来都把重心放在其他三国,尤其是将征服的重点放在曾长期占据汉中的西蜀和占据江淮富庶之地的东梁。
南汉军不足为虑,这是周军统帅镇国公主对南汉军力的评价。
唯二需要考虑的就是如何突破岭南三关:横浦关、阳山关、湟溪关和克服岭南的夏季。
周军主力进驻零陵郡和桂阳郡的消息传至南汉国都番禺城,南汉群臣似乎也并未有太大反应,毕竟周军此前连续攻灭东梁和西蜀,去年年底更是从北邙手中夺取了云州,吞并天下之势已然显现,大军南下发兵攻灭南汉只是时间问题。
南汉王刘翰也不以为然,认为周军倘若要攻打南汉至少也得等到秋季以后。
南汉右相郑寅忧心忡忡道:“主上,周军大军已经抵达零陵和桂阳二郡,来势凶凶,恐怕是想趁着大家以为夏季炎热必不会攻我岭南,而选择出其不意发起进攻。”
郑寅在南汉素有贤明之称。南汉王这几年有些荒废朝政,不顾国力弱小,在番禺大兴土木,营造宫殿,广纳嫔妃宫女,劳民伤财,惹得南汉上下颇有怨声。
几年前南汉跟随诸国攻打大周,几个月围城依旧未能拿下零陵郡和桂阳郡,又劳师远征,攻打庐陵郡更是遭遇全军覆没,使得本就不够宽裕的兵力和财政更是捉襟见肘。
幸得郑寅尽力维持营生,才使得南汉不至于民不聊生,国家陷入崩溃之地。
至少在南汉境内,虽然主上和诸位大臣耽于享乐,但民间一副安然自得的样子,并未受到多大影响。
时人称南汉“主昏于上,政清于下”。而能维持这一现状多赖这位南汉贤臣郑寅。
“哎,郑相,无需多虑,听闻周国去年灭蜀和攻取云州损失巨大,此次也不过7万兵马,我汉国有五岭和三关屏障,周军若是赶来,必叫他有去无回!”
“我汉国立国百年,周军南侵多次,最终皆因水土不服而撤军,此番想必又是如此啊!”
“是啊,郑相,今朝有酒今朝醉!”
“来来来,接着奏乐接着舞!”
南汉的一些群臣非常适时懂得为主上分忧,或许他们也非常清楚如今这天下大势已日渐清晰,已非他们所能左右,强如北邙尚且难以自保,何况小小的南汉国。
此时的整个南汉朝廷,除了郑寅,几乎没有一个正常为南汉前途思考的臣子,君臣上下都沉迷于歌舞酒色之中。
或许在他们看来,无论如何努力,南汉终究逃不了败亡的结局。
南汉王刘翰每晚都在与群臣夜宴,而后宫嫔妃宫女们也夜夜为君臣们歌舞。
其实还在多年前,刚登基不久的南汉王刘翰还是很有一番作为。他能亲自前往交州合浦郡,招揽当地贤士,力排众议提拔当时只是寒门出身的小吏郑寅,并委以重任,为自己打理朝政,可见其原本并非一个昏庸无能之主。
郑寅也因此一直感恩君王对其知遇之恩,报效主公,尽心为国效力。
4年前,周军大举攻梁,南汉王刘翰也是第一个响应东梁的求援。
刘翰也知道东梁与南汉唇亡齿寒,福祸相依。
当天下诸国与周军大战,北邙的铁骑攻入关中之地,一度包围周国的西京,似乎看到了能遏制周国并吞天下的野心。
但南汉倾全国之精兵,派出军队面对周国在偏远之地的两个小小的郡县零陵郡和桂阳郡却始终无法攻克,刘翰再派出自己的精锐去进攻庐陵郡,意欲打通和梁国的通道,结果遭遇全军覆没。
然后,连强大的北邙主力都被周军击溃,周军击败诸国联军的进攻,接着便是东梁和西蜀相继覆灭。
刘翰已经知道了这结局。
南汉本就是最弱的一国,又连遭兵力折损,他的国家根本就无力抗衡周军,更无法力挽狂澜,只剩下坐以待毙,等待这最后的时间了。
既如此,为何不沉迷酒色享乐之中,今朝有酒今朝醉。
这就是南汉王刘翰心中所想,他曾笑那梁主不能保护自己的宠妃,后宫嫔妃尽落入敌寇之手。
他也笑蜀王不能和自己所爱的王后李氏一同赴死,堂堂男儿竟不如一女子勇敢。
可如今自己又何尝不是步他们后尘。
刘翰安排了一部分的兵力去驻守岭南三关,然而周军能攻破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剑门关,能攻下建康城、平城这样防御如此严密的城池,岭南三关又能抵抗多久?但至少这个夏天应该能安全度过,过一天算一天。
周军统帅姬清影命右将军杨昭率右军2万人从桂阳郡出发进攻南汉始兴郡的横浦关,命左将军齐墨率左军2万人从零陵郡出发进攻南汉齐乐郡的阳山关,自己则统率中军南下绕道进攻苍梧郡。
周军三路大军齐出,选择南汉君臣上下都未想过的夏日的气候进攻。
周军虽是顶着南国的炎炎夏日,但由于南汉兵长期懈怠,战斗力孱弱,早已无心恋战,不但被攻个措手不及,当地守军更是早就听闻周军横扫天下,见到大军来袭,纷纷选择开城投降。
很快,横浦关攻破,右军占领始兴郡,阳山关攻破,左军攻取齐乐郡,两军共同向南汉国中心,都城番禺进发。
不久之后,中军主力攻破苍梧郡后,也向南汉腹地进军,目标直指国都番禺。
一份份紧急军情送上南汉王刘翰御前,此刻他正看着歌舞和群臣在宴饮。
“主上,周军已攻破岭南三关,攻入我汉国境内,汉国危矣,请主公早做打算,在国都附近抵御来犯之敌。”右相郑寅含泪磕头道。
然而他没有听到任何实质回应,只听到“来喝酒,继续跳舞,继续给孤王歌唱!”
其他南汉群臣也都一边喝着美酒,一边看着眼前的美人歌舞,丝毫不理已经迫在眉睫的军情。
“主上!您不该成为这样的昏君啊!这不是您啊!”
郑寅的声音似乎惊醒了全场君臣,台上的宫女们也停下了歌舞表演,众人齐齐看向在御座上。
两边都有着美艳嫔妃相伴的南汉王刘翰,喝着身边嫔妃端上的美酒,继续说道:“怎么停了,继续唱,继续舞,继续喝!”
“右相,你也来喝吧!来来来,喝完这一杯,还有一杯!再喝完这一杯,还有三杯!”
殿内一片歌舞之声又起,郑寅失望的看着这殿上的群臣,他转身离去。然而就在转身之时,他似乎看到了君上眼角处的泪痕和通红的眼睛。
“孤王又能如何,拿什么抵挡周军,让士卒们还有岭南的百姓,让他们都为孤王死战和陪葬吗?”
刘翰明白郑寅的苦心,郑寅能将南汉一边陲小国,一个烂摊子修补的不至于崩溃,已是王佐之才,可惜南汉并无让他施展才能的空间。
当郑寅走出灯火通明的南汉王的宫殿时,已经是深夜了。
整座番禺城似乎也和南汉君臣们一样,一点也没有大敌将近的感觉,静静的。
城中百姓们也都在安详入睡,似乎除了他,也没人会为即将到来的惨烈攻城战而担忧。
在10年前郑寅本是交州合浦郡治下一当地小吏,因为将本县治理为当地人称道,声名传至整个南汉境内。
后来新登基不久的南汉王亲自来到他所在县的府衙,恳请他前往都城番禺为他治理整个南汉。
郑寅感念国君不顾身份和路程之远亲自登门拜访,他也愿意为报主公知遇之恩,施展自己的才干,一路被提拔到右相之位。
郑寅在南汉主政,虽然后来南汉王广建宫殿,不理朝政,群臣也都夜夜笙歌,但朝堂却也未因此彻底瘫痪,民间虽有怨言,但未伤及国本,百姓依旧安居乐业。
这一切全都依赖右相郑寅的竭力维持民生,不至于南汉朝政崩溃,岭南百姓都称颂汉王实行仁政,任用贤才。
郑寅在番禺城内漫步,如今周军兵分三路进入南汉境内,数日之后便可合围番禺,或许这就是所谓最后的狂欢。
想到对自己恩重如山的国君将要像那梁主蜀主般,沦为屈辱的亡国之君,在那周帝和周国群臣面前俯首称臣,备受羞辱,而自己身为臣子却无能为力。
郑寅不由得仰望星空,长叹一口气。
郑寅一夜都在城中漫步,感受着这最后的岁月静好。
清晨才回到自己家门口,遇到几位宫内的侍卫正等着他。
此时天才刚亮,据报,周军先头部队距离番禺城已经不到百里。
“右相大人,主上有请,请大人立刻入宫。”侍卫恭敬的施礼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