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相,是否对孤失望了。”
汉王刘翰坐在殿内御席之上,前面摆放着传国玉玺、南汉全境地图。
“主上!”
南汉右相郑寅以为自己的君王是要学那梁主和蜀主,献城投降。
“是孤王让先生蒙屈,先生本该是王佐之才,辅佐天下雄主。”
汉王刘翰望着自己右相道:“我汉国远离中原,偏居一隅在这岭南之地,本就兵弱将寡,本身又是小国,与其连累城中百姓拼死抵抗,不如……”
“唉!孤不能保全祖宗社稷,但可以保全百姓。孤已有决定,待周军抵达城外,先生就代孤出城献出我传国玉玺、地图和我岭南全部户籍册。”
“孤愧对列祖列宗,吾虽是亡国之君,但也不想做那梁主蜀主,投降敌军,备受屈辱而活。”
说到这里,汉王刘翰眼眶湿润,却没有失声痛哭,也没有继续说下去。
“主上!”
当郑寅看到主公坚定的表情,心中一沉,当年那位不辞辛劳登门拜访他的明主形象又出现在自己面前。
但如今天下格局将定,即便是强如北邙也都是岌岌可危,更何况弱小的南汉,已是大势已去,也无外援可求救。硬是死守,也不过是苟延残喘,拖延时间,只会连累更多将士和百姓枉死。
主上不愿连累将士和百姓,又不愿做那亡国之君屈辱而活,那只有为国赴死了。
“臣还记得当年主上亲自来到合浦郡,来到臣所在的县衙,说要待臣处理完公务,处理完当地百姓事务之后,方让臣与主上见面。而主上在门外从上午一直等到傍晚太阳落山。”
“臣原本以为主上不过是一时兴起,故有试探之意,却让主上为臣连饭都顾不上,臣深感惭愧。”
“吾本是交州一布衣,得大王赏识,破格提拔,一路官至右相。一度以为大王贪图享受,不理朝政,原来主上这一切都是为了岭南百姓着想。臣深受主上知遇之恩,愿与我主一同为国赴死。”
郑寅向自己的主上行稽首大礼,他为南汉王的大义深深感动,这才是他心中的主公。
“右相,有心了,只要爱卿不要在心里埋怨孤,认为孤只是一无能昏君,孤就心满意足了。”
刘翰叹了口气,扶起郑寅道:“以卿之才,完全可以出仕入周,亦能获得赏识,担当重任,也不枉卿之才干。”
郑寅含泪郑重道:“主上,臣愿服侍主上,无论生死!”
“爱卿乃王佐之才,应该志在天下,为这天下苍生而活,而不是去为孤王这样的亡国之君陪葬,不值得啊!孤王也不允许!”
刘翰恳切的说道,他望着眼前自己这位股肱之臣,他从不怀疑郑寅的忠心,他只恨自己无法让其施展更多的才华。
“还记得那一天夜里,孤与爱卿共同饮酒讨论天下大势,爱卿一直在说,周国在积蓄实力,只要周国不出现成就霸业之人,那天下诸国便完全可以压制周国。”
“当年大周皇帝与北邙开战,在绿洲堡遭遇北邙三皇子突袭导致全军覆没,那时候臣还以为天下格局依然没有变,相反北邙三皇子突儿利反倒是那个王霸之人,年纪轻轻,又贵为皇子。只是臣没想到,大周突然冒出个镇国公主,千里奔袭火烧漠北龙城,震惊天下。”
汉王刘翰道:“北邙三皇子突儿利,大周三公主姬清影,他们二人年纪轻轻,堪称绝代双骄,又都出身皇族,可为何如今大周一统天下之势已然出现,那突儿利屡立战功,屡战屡胜,而北邙却反而越来越现颓势。”
是啊,北邙三皇子突儿利人称当世之战神,到现在几乎从未战败过。
然而即便有着天下无敌的漠北铁骑,有着未尝一败,人称万人敌的天下名将突儿利,强大的北邙却不仅连遭败绩更丧失了云州,以至于全天下人都看出北邙已经越发难以抗衡大周。
“主上,突儿利虽有万人敌之勇,又善于领兵打仗,可谓是卫青霍去病再世,臣以为突儿利无愧于这天下第一名将。“
“可惜他若不是皇族出身,或许北邙皇帝也不至于如此对他充满芥蒂之心。正因为其为皇子,又被北邙全军上下和草原各部族所敬重,反而让北邙皇帝和太子逐渐疏远。唉,突儿利是天生的大将军,可惜未遇明主啊。”
“孤王听说,大周三公主也被大周皇帝所防备,大周皇帝设羽林卫,掌控洛京和皇宫防卫,显然也是针对这位大周统帅。可为何两人境遇如此之大。”
郑寅思索了一番道:“大周三公主虽然也被周帝所防范,但周帝和三公主皆有一统天下之心,一直为这一目标共同去努力,周帝也愿意放手让三公主去做周军统帅。然而北邙皇族却并未曾有这样的雄心,倘若当年诸国联手进攻大周,北邙能给突儿利更多的支持,或者让他来做全军主帅,或许这天下之势未定。”
“按爱卿这么说,北邙虽有突儿利,难道依然逃不出被灭下场吗?诸国维持格局近百年了,看来真是到了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的时候了。”
“臣也听闻如今突儿利被北邙皇帝放逐,令其终身不得回归燕京。可惜了,北邙这是自毁长城啊!倘若突儿利能成为北邙主帅,统领北邙的漠北骑兵和燕幽之地的精锐,倘若其他诸国依然还在,还能策应给予支援,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郑寅叹了口气,这或许就是天意,拥有强大铁骑,更有天下第一名将的北邙尚且如此,更何况已经快要兵临城下的南汉了。
“报,主上!周国大军距离番禺城还有50里路!”殿外将士通报。
汉王刘翰拿起一鼓,边拍边低声唱道:
载驰载驱,归唁卫候;驱马悠悠,言至于漕。
大夫跋涉,我心则忧;既不我嘉,不能旋反。
视尔不臧,我思不远。既不我嘉,不能旋济。
视尔不臧,我思不?。陟彼阿丘,言采其?。
女子善怀,亦各有行。许人尤之,众稚且狂。
我行其野,??其麦。控于大邦,谁因谁极。
大夫君子,无我有尤。百尔所思,不如我所之。
这首出自《诗经?风》,是由春秋时期一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奇女子许穆夫人所作。
许穆夫人原为卫国公主,在未嫁之前,便知道身为公主,婚嫁之事当以国家为重,并认为齐国强大,联姻之事应以大国为重,而许国弱小,不能为卫国保护。然而卫国国君以许国聘礼贵重而将其嫁于许穆公。
当卫国遭遇北狄入侵,国破家亡,许穆夫人忧心母国命运,不顾许国大夫劝阻,驾车驱驰前往卫国,并与自己的兄弟和卫国的臣子们商量救国之法。最终获得当时春秋霸主齐桓公的支持,出兵救援,最终令卫国得以复国。
许穆夫人“控于大邦”最终得到强国支援,可如今又有谁能来救南汉?
几年前东梁建康城被围,诸国皆去救援,而如今,即便是昔日强国北邙都已自身难保。
汉王刘翰知如今已到了天下尽归于周的大势之下,而此刻的他却连1000年前的一小国国君夫人都不如,不能保全家国。
汉王刘翰边拍着鼓,边低沉的声音唱道,泪水已经落在鼓上,右相郑寅更是早已潸然泪下。
在殿外守候着的那些后宫嫔妃们听着如此歌声,也都纷纷来到殿内跪在君王面前泣不成声。
她们都是君王的嫔妃,她们也不愿成为周军将领们的战利品。
“趁着周军还未入城,爱妃们,你们都走吧,离开这里!孤准你们带上宫内的财物,出宫回家吧!来人,把她们都送走吧!”
汉王刘翰两眼湿润着继续唱着:
我行其野,??其麦。控于大邦,谁因谁极。大夫君子,无我有尤。百尔所思,不如我所之。
“主上!”
后宫嫔妃宫女们纷纷哭喊着,她们有些哭着离开了宫殿,但还有些仍然哭着跪在地上,即便侍卫们强拉,都不肯走。
“爱卿,南汉的百姓就托付于先生了!这才是大义!请先生莫要为小义而失大义啊。”
汉王刘翰将南汉国的玉玺和地图册交付于郑寅。
“主上!”
郑寅恸哭流涕,跪在汉王面前,向汉王再一次郑重的行稽首礼。
“来人,护送右相大人出城门。”
“大王!”
挥别自己的肱骨之臣,汉王刘翰满脸都是泪水,起身之后在几位宫人和侍卫的护送下就离开了。
这是郑寅最后一次见到他的大王,那位曾经不辞辛劳登门拜访他,对他有知遇之恩的主上。
当周军三路大军抵达南汉都城番禺城外之时,南汉右相郑寅携南汉群臣已跪在城门口,郑寅双手托着南汉玉玺和全境地图,身旁堆放着南汉国的户籍册。
镇国公主姬清影此前也早已听闻南汉贤臣郑寅的名声,能将一疲弱小国,又是在如此一个乱世环境下,仍能维持国家运作,已实属不易。
这一路行军,她也见过南汉境内那些郡县,在这偏远的岭南,百姓生活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般差。
即便是大周这些年也是因为战乱,导致大量百姓远离家乡,流离失所,不少乡野之间耕地荒废,十室九空。
郑寅实为不可多得的良臣能臣,大周公主对其非常重视,亲自下马,将其扶起。
“臣,汉国右相郑寅,受吾主所托,向大周献上汉国传国玉玺和广州、交州两地地图和户籍册,请镇国公主殿下善待两州百姓。”
虽为降臣,但郑寅不卑不亢,亦不失礼节。
“右相大人,汉王他人在何处?”镇国公主问道。
“汉王,他。”
郑寅眼眶湿润了。
“看,那是太庙着火了!”
不知哪位汉国降臣说了一句,众人齐齐望向城内一处地方火势冲天,正是南汉太庙所在地。
“主上!”
郑寅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大王!”
郑寅跪向起火的太庙所在方向,痛声而哭,叩首在地。
主上,您虽是亡国之君,但亡国非你之故,非人力所能挽回。
主上,您在臣的心中,始终是当年那位礼贤下士的贤君,是让臣愿意服侍跟随的大王。
南汉国群臣皆跪向起火的太庙方向,齐声哭喊。
“大王!”
“主上!”
南汉王刘翰并不是一个昏君,虽然这几年,他大兴土木,建造扩建宫殿,但并未造成太大的劳民伤财影响,岭南百姓也都感念其宽仁施政。
此次周灭南汉,出奇的顺利,也并未对南汉百姓和各地城池造成多少的影响和破坏,周军一路上也并未遇到激烈的抵抗,伤亡损失很小。
南汉国都番禺城就这么和平的交接,城中百姓生活工作依然如旧,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当镇国公主和南汉群臣一行人来到已经被焚毁的南汉太庙时,南汉王刘翰和他的王后、世子、公主,多位不愿离去的后宫嫔妃、宫人、侍卫们皆葬身于火海之中。
大周公主下令以诸侯王礼将南汉王厚葬于南汉王陵区,并亲率诸将与南汉降臣、城内百姓们共同祭奠汉王刘翰。
史载:桓武十六年夏,周军入番禹,南汉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