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徐永生一脚踩住庞大身躯,金天蜈剧烈挣扎。
一直以来这沉默无声冷酷杀戮的大妖,骤然爆发出极为尖锐的声响。
空气震荡下,有仿佛凝结成实质的波纹,向四周扩散。
除了徐永生首当其冲外,那些...
夜色渐深,昆仑学堂的灯火却未熄。那盏青莲灯仍静静燃在讲台一角,火苗微晃,仿佛与远处山风低语。杨戬并未回屋歇息,而是坐在院中石凳上,手中摩挲着一本旧书??是阿箬留下的《守光纪事》抄本,由明觉亲手誊写,字迹清瘦如她当年。
月光洒落,照见他眉间细纹。十年光阴,不曾在神通上留下痕迹,却在眼角刻下了人间冷暖。远处传来脚步声,轻而熟稔。
“还没睡?”明觉走来,手中提着一壶热茶。
“睡不着。”杨戬接过茶碗,热气氤氲,“今早那个孩子……梦见自己杀人的那个,今晚又来了。”
“哦?”
“他在门外站了一夜,不敢进来。我开门时,他已经跪在地上,额头贴着门槛,说‘我不配听课’。”
明觉轻轻叹了口气:“前世因果,今生背负,最难的不是记忆,是原谅。”
“所以我让他进来了。”杨戬低头啜了一口茶,“我说,若你真杀了人,那便记下他们的名字;若只是梦,那就写下你的恐惧。写下来的东西,就不会再啃噬你的心。”
明觉点头:“这比任何法咒都管用。”
两人沉默片刻,只听风过竹林,沙沙作响。忽而,天边一道流光划破夜幕,似星坠,却又缓缓停驻于启明台上空,化作一点金芒,久久不散。
“愿心莲开了。”明觉轻声道。
杨戬抬头望去,眼中并无惊异,只有平静。“它等了十年,终于等到人心足够干净,能映出一朵莲的模样。”
“可有人开始议论了。”明觉语气微沉,“说这是‘圣迹再现’,要立祠供奉,甚至有西漠僧团提议,将你奉为‘至圣先师’,建庙祭祀。”
杨戬冷笑一声:“我不是神,也从不想做神。阿箬用一生教会我的,就是别让名字变成枷锁。”
“可百姓需要象征。”明觉望着他,“他们需要一个能仰望的人。”
“那就让他们仰望彼此。”杨戬站起身,走向院中那株愿心莲幼苗。它不过尺高,却已有三片雪白花瓣舒展,莲心青光跃动,宛如呼吸。“你看,它不靠神力生长,它是被人记住、被愿力托起的。真正的信仰,不该是对某个人的跪拜,而是对光明本身的坚持。”
话音刚落,莲心忽然轻颤,一道微光自花蕊射出,在空中凝成一行虚影:
>“南荒河畔,灯灭三日。”
杨戬瞳孔一缩。
“怎么了?”明觉问。
“阿箬……她的灯熄了。”
“三年前她亲口说过,灯灭即身隐,魂归长河。难道……”
“不。”杨戬摇头,“她不会轻易离去。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他转身回屋,取下墙上那根旧铁杖??并非法宝,只是当年拆庙时留下的一截梁木,经年握持,已被磨得光滑温润。
“我要去一趟南荒。”
“现在?”
“现在。”
明觉没拦他,只默默取出一封信,塞进他袖中:“这是孩子们今天写的。他们说,不管您去哪儿,都想让您知道??他们学会了第一个词:相信。”
杨戬点头,身影一闪,已掠出山门。
千里之外,南荒河畔。
昔日宁静的小屋前,杂草丛生,蛛网缠绕。那盏青莲灯果然熄着,灯罩蒙尘,灯油干涸。四周萤火虫也不见踪影,唯有冷风穿林,呜咽如诉。
杨戬落地无声,眉头紧锁。他伸手推门,门轴吱呀作响。
屋内一切如旧,唯独桌上那本《守光纪事》不见了。
他心头一沉。
忽然,背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像是赤足踩在落叶上。
他没有回头,只低声问:“谁?”
“是我。”声音柔弱,却清晰如泉,“老师教过我,不要躲在黑暗里说话。”
杨戬转身,只见门口站着一个少女,约莫十五六岁,身穿粗麻布裙,赤脚,发间别着一朵小小的白花??正是当年明觉头上那朵。
“你是……?”
“我是阿箬收养的女儿。”少女走进来,目光清澈,“她叫我‘念安’,意思是‘记住安宁’。”
“她在哪里?”
“三天前,她说感应到归墟深处有异动,便独自去了。”念安指向北方,“临走前,她把日记交给我,说如果有人来找她,就把这个给你。”
她递出一本薄册。
杨戬接过,翻开第一页,果然是阿箬的笔迹:
>**杨戬:**
>
>若你读到此信,说明我又一次选择了不说再见。
>
>归墟裂隙最近频频震动,愿力压制不住深渊残响。我知道你在昆仑教孩子们如何点灯,可有些黑暗,必须有人亲自走进去。
>
>我不是牺牲,也不是逃避。我只是去做一件必须做的事??像你当年抱起那个孩子一样,明知无果,仍要伸手。
>
>别来找我。
>若你来了,说明外面的灯都灭了。
>那才是真正的失败。
>
>请替我守住南荒这条河。
>让孩子们继续写字,继续做梦,继续相信。
>
>最后一句:
>我一直记得你说过的那句话??
>“软弱也可以坚持。”
>所以这一次,我也选择坚持。
>
>??阿箬
信纸末尾,附着一张地图,标注着归墟最深处的一处隐秘通道,名为“忘川回廊”。
杨戬闭目良久,指尖抚过“软弱也可以坚持”七字,喉头微动。
“她走了多久?”
“三天。”念安低声道,“我每天夜里都在河边等她回来,可萤火虫都不再飞了。”
杨戬走到灯前,取出火折子,点燃灯芯。
火焰跳动,微弱却坚定。
“灯没灭。”他说,“只要还有人愿意点,它就永远不会灭。”
当夜,杨戬盘坐屋前,静心感应天地愿力流向。他发现,三界之中,确有某种阴暗之力正在悄然复苏??并非混沌重临,而是人心深处被压抑的怨恨、遗忘与绝望,正被一股无形力量牵引,汇聚向归墟。
这不是天灾,是人祸的余波。
他想起阿箬曾说过:“深渊不怕强大,怕的是无人记得它的存在。”
若人们开始遗忘痛苦,不愿面对过往,那黑暗便会趁虚而入,借遗忘之名重生。
翌日清晨,杨戬启程北行。
途中,他路过守光村。村中孩童见他到来,纷纷围拢上来,叽叽喳喳讲述近日学堂趣事。有个小女孩拉住他的衣角,仰头问:“杨先生,您还会回来教我们写字吗?”
“会。”他摸了摸她的头,“但在这之前,我要去找一位很重要的人。”
“是阿箬奶奶吗?”
“你怎么知道?”
“因为她常来看我们。”小女孩认真道,“每到月圆之夜,她就会站在村口那棵老槐树下,不说话,就看着学堂的方向。有一次我偷偷跑过去,她对我笑了,还送了我这支笔。”
她举起手中一支青竹笔,笔尖刻着“记得”二字。
杨戬心头一震。
原来她从未真正离开。
他继续前行,穿越北海冰原,踏过西漠沙丘,终于抵达归墟裂隙边缘。
此处早已不再是混沌肆虐的绝地,而是一座由愿力建成的祭坛??百族在此立碑,每日有人前来诵名、点灯、默哀。归墟孩童如今已是少年,正带领一群年轻人举行“记忆仪式”。
见杨戬到来,少年恭敬行礼:“真君。”
“别这么叫。”杨戬摇头,“叫我杨先生就好。”
“可您是启明之始。”少年坚持,“没有您,就没有今日的归墟。”
“有的。”杨戬望着深渊,“有一个人比我还早一步走进黑暗??阿箬。”
少年神色一凛:“三天前,她确实来过。她说感应到‘忘川回廊’中有古老怨念苏醒,便独自进去了。我们劝不住。”
“她有没有留下什么?”
“有。”少年递出一块玉简,“她说,若您来了,请您不要追进去。里面不是战场,是心狱。”
杨戬接过玉简,神识探入,只见其中浮现出一段影像??阿箬站在一条幽暗长廊中,四周墙壁上浮现出无数面孔:有被冤杀的百姓,有战死的士兵,有饿殍遍野的村庄……每一面墙,都是一段被刻意抹去的历史。
她伸出手,轻触墙面,泪水滑落:“对不起……我们忘了你们太久。”
随即,她开始用血在墙上写字??不是符咒,不是祷文,只是一个字,反复书写:
>**“记得”**
每一笔落下,墙面便亮一分;每一声呢喃,怨念便弱一分。
但她身体也在迅速枯竭。
影像至此中断。
杨戬双拳紧握,指节发白。
“我要进去。”
“不行!”少年拦住他,“忘川回廊吞噬记忆,腐蚀神魂!进去的人,要么疯癫,要么永远困在过去的悔恨里!”
“所以才需要有人去。”杨戬平静道,“若连我们都怕回忆,那黑暗岂不是赢了?”
他不再多言,纵身跃入裂隙。
黑暗瞬间吞没一切。
忘川回廊,如其名,是一条通往遗忘尽头的路。两旁尽是破碎的记忆残片:婴儿啼哭、母亲哀嚎、战火焚城、亲人相残……每一步都踩在他人最痛的时刻上。
杨戬行走其中,心如刀割。他看见自己曾经执法天神的模样??冷眼旁观刑场,任由无辜者赴死;看见瑶姬被镇压时最后一眼望向他的神情;看见阿箬在雨中奔跑,只为救下一个即将被献祭的孩子……
这些画面,他曾用千年时间封印在心底。
此刻,它们一一浮现,逼他直视。
“你也有错。”一个声音响起,是他自己的回声,“你以为放下权柄就是赎罪?可你逃避了太久。”
“我没有逃避。”杨戬低语,“我只是……学得太慢。”
前行不知几许,忽见前方一点微光。
阿箬跪坐在地,背靠石壁,手中仍握着半截断笔,墙上“记得”二字尚未写完。她脸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
“你来了。”她勉强一笑,“我说过……别来。”
“我答应过你母亲,要照顾你。”杨戬蹲下身,扶住她,“现在,换我带你回家。”
“回不了了。”她摇头,“我的记忆已经融进这堵墙。若我离开,这些声音又会被遗忘。”
“那就让我替你写。”杨戬夺过她手中断笔,蘸血挥毫,在墙上写下第三个“记得”。
刹那间,整条长廊轰然震动。
那些被遗忘的面孔开始流泪,开始低语,开始呼唤亲人的名字。
阿箬怔怔望着他,泪如雨下:“你明明最怕回忆……”
“是啊。”杨戬继续书写,一笔一划,力透石壁,“可正因为怕,才更不能停下。”
随着每一个“记得”落下,长廊的黑暗逐渐退散。最终,一道纯净愿力自地底升起,化作虹桥贯穿虚空,直通南荒河畔。
阿箬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
“你要走了?”杨戬紧紧握住她的手。
“不是走。”她微笑,“是回归。我会成为愿心莲的一部分,成为每一个记得的人心里的声音。”
“那你听见了吗?”杨戬低声问,“南荒那条河,她说‘别怕黑’……我听见了。她一直在等你回家。”
阿箬闭上眼,嘴角含笑:“原来……真的有人替我听了。”
她的身影化作点点青光,融入长廊四壁。
杨戬独自走出归墟时,已是七日后。
阳光洒落大地,万物复苏。归墟祭坛上,新立一座无名碑,碑上只有一行字:
>“她用一生,教会我们如何记住。”
消息传开,三界震动。
南荒河畔,萤火虫再度腾空而起,环绕小屋飞舞。念安点燃青莲灯,轻声诵读《守光纪事》第一章:
>“今日,我在河边建屋。从此不再流浪。”
昆仑学堂,学生们自发集会,在山坡上摆出巨大图案:
>**“她是光”**
十年后,愿心莲开遍三界。凡有记忆之地,皆可见其雪白身影。
而杨戬依旧每日授课,依旧穿着粗布衣裳,依旧在夕阳下牵着孩子们的手说:“走吧,回家了。”
只是偶尔,他会独自来到南荒河边,坐在那间小屋前,对着灯火低语:
“阿箬,孩子们都长大了。
他们学会了写字,学会了道歉,也学会了原谅。
灯一直亮着,没人忘记。”
风拂过芦苇,仿佛回应。
某一夜,月光如水,灯焰忽然摇曳,映出两个并肩而坐的身影。
一个轻声说:“谢谢你,陪我走了这么久。”
另一个微笑:“该说谢谢的,是你。”
没有人看见这一幕。
但从此以后,每年冬至的“记忆巡行”中,总有两个隐形的身影走在队伍最前方??一个提灯,一个执笔。
他们不说话,只是缓缓前行,引领万千灯火,照亮长夜。
而在昆仑学堂的教室墙上,杨戬亲手写下新的校训:
>**“不拜神,不惧暗,
>不忘苦,不弃光。
>每个人,都是自己的启明。”**
风起云涌,岁月流转。
神话终将褪色,传奇也会模糊。
但只要还有人愿意讲述,
还有人敢于记住,
还有人在黑暗中点燃一盏灯??
那么,
黎明就永远不会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