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龙看了姜志邦一眼。
以他对姜志邦的了解,对方野心不会轻易磨灭,不会轻易向他臣服。
不过眼下石林王高龙对此也不多追究,同样专注于先解决眼前的邵乐水等人。
有姜志邦加入,本就占据上风的...
风雪自北荒而来,卷过昆仑山脊,扑在学堂的窗纸上沙沙作响。那盏青莲灯依旧燃着,火焰微弱却执拗,映得墙上的校训字字清晰:“不拜神,不惧暗,不忘苦,不弃光。每个人,都是自己的启明。”
杨戬坐在讲台前,手中握着一支旧笔,正批改学生的习字册。纸页上歪歪扭扭写着“记得”二字,墨迹未干,像初学走路的孩子,一步一颤。他轻轻吹了口气,唇角微扬。这十年来,这样的字看得多了,每一笔都像是从心口剜出来的光。
门外传来脚步声,轻而急促。明觉推门进来,发梢沾着霜雪,手中捧着一封竹简。“刚从南荒传来的信。”她将竹简递过去,“念安说,愿心莲今年开得格外早,三月初五便绽出七瓣,花瓣落地之处,竟生出新苗。”
杨戬接过竹简,目光落在末尾一行小字:
>“她说,等您再去河边坐一次,她就回来听您讲故事。”
他沉默良久,指尖摩挲着竹简边缘,仿佛能触到那条河的水汽、萤火虫的微光、还有那一声声未曾说出口的“别怕”。
“你想去吗?”明觉轻声问。
“想。”他低声道,“可我若走了,课怎么办?”
“孩子们会等你。”明觉望着窗外飘落的雪花,“就像当年他们等阿箬一样。”
杨戬摇头苦笑:“我不是阿箬。她走时,留下的是希望;我若走,只会留下牵挂。”
话音未落,忽听得院中一阵喧哗。几个孩子冲进屋来,衣衫凌乱,脸上却带着惊异与兴奋。
“杨先生!快出来看!”一个男孩喘着气喊道,“天上……天上又出现金芒了!就在启明台上空,和十年前一模一样!”
杨戬霍然起身,大步走出屋外。
夜空澄澈,寒星如钉。果然,一点金芒悬于启明台上方,缓缓旋转,似有灵性。它不像星辰坠落,也不似法器显化,倒像是某种意志的凝视,静静俯瞰人间。
片刻后,金芒骤然扩散,化作万千光点,如雨洒落。每一道光都未落地,而是在半空中凝成文字,连缀成篇:
>**“归墟深处,记忆成碑。
>南荒河畔,灯火重燃。
>然而,有一处黑暗,从未被记起??
>西漠古塔,埋葬千魂。
>若无人前往,愿力将断。”**
光字消散,天地重归寂静。
明觉站在杨戬身旁,声音微颤:“西漠古塔……那是三百年前‘焚书之劫’的遗址。当时百族争战,强者以‘净化人心’为名,烧毁所有记载苦难的典籍,活埋守史之人。那一夜,三千学者跪于塔下,直至气绝。从此,那段历史被抹去,连名字都不再流传。”
杨戬闭目,脑海中浮现出阿箬在忘川回廊中蘸血书写的身影。她写下的不是咒语,不是神通,只是一个字??**记得**。因为她知道,遗忘才是深渊最深的根。
“这一次,不是她去了。”他睁开眼,目光如刃,“是我们该去了。”
翌日清晨,杨戬整束行装。他换下粗布长衫,披上一件旧袍??那是当年拆庙时留下的残布缝制而成,领口绣着一朵极淡的莲纹,几乎看不见,却始终未褪。
明觉送来干粮与水囊,又默默将一封信塞进他怀里:“这是孩子们昨晚写的。他们说,不管您去哪儿,都要替他们问一句:‘西漠的孩子,有没有书读?’”
杨戬点头,转身欲行。
“等等。”明觉忽然唤住他,从袖中取出一支笔??正是那支刻着“记得”的青竹笔,“念安托人送来的。她说,这支笔曾吸过阿箬的血,也听过南荒的风。或许……能在古塔里听见那些被烧掉的声音。”
杨戬接过笔,入手温润,仿佛有脉搏跳动。
他不再多言,踏雪而出。
三日后,抵达西漠边缘。
昔日战场早已化作荒原,黄沙漫天,寸草不生。唯有远处一座黑塔矗立沙丘之上,通体由玄铁铸成,无门无窗,唯有一道裂缝贯穿塔身,如同大地的伤疤。
塔前立着一块残碑,字迹模糊,仅能辨认出几个残缺偏旁:**“史”、“亡”、“火”**。
杨戬走近塔基,伸手触摸那道裂缝。刹那间,一股寒意顺指而入,直透神魂。耳边响起细碎呢喃,像是无数人在低语,却又听不清内容。那是被焚毁的记忆,在灰烬中挣扎求生。
他取出青竹笔,轻轻划过裂缝。
笔尖触壁瞬间,整座古塔剧烈震颤!
沙石崩落,地底传来闷雷般的轰鸣。塔身裂隙猛然扩大,一道幽光自内涌出,映照出层层叠叠的幻影??
一群学者围坐塔中,手持竹简,低声诵读;
火焰腾起,典籍化为飞灰,有人扑向火堆,试图抢救一页残章;
士兵闯入,刀光闪动,鲜血溅上墙壁;
最后,一人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在石板上刻下三个字:
>**“请记住”**
影像消散,塔内传来一声叹息,古老而疲惫。
杨戬双膝跪地,额头抵住塔壁。
“我来了。”他说,“你们的名字,我不知;你们的故事,我未闻。但此刻,我愿做你们的耳朵,你们的眼睛,你们的手。”
他拔下发簪,割破指尖,以血为墨,以身为纸,在塔外沙地上写下第一行字:
>**“西漠三百二十七年,春,焚书之日。
>守史者三千,皆死。
>其中有:林昭、裴婉、谢元、苏砚……”**
名字尚未写完,风中忽然响起细微哭声。
抬头望去,沙尘之中,竟浮现出数十道虚影??皆是文士装扮,衣衫褴褛,面容枯槁。他们望着杨戬笔下的名字,泪流满面。
一人颤声道:“三百年了……第一次,有人为我们写字。”
杨戬继续书写,一笔一划,沉重如山。每写出一个名字,便有一道虚影渐渐凝实;每记下一个故事,便有一缕愿力自地底升起,缠绕塔身。
到了第七日,塔身已不再漆黑,而是泛起淡淡青光,宛如新生的莲茎。
那一夜,杨戬盘坐塔前,以青竹笔为引,运转心神,将所有记录的文字尽数烙印于神识之中。他知道,这些名字一旦离开此地,仍可能再度被遗忘。唯有将其化作自身记忆,才能真正留存。
就在他即将完成之际,塔内忽然传出一声冷笑:
“你以为写下名字就够了?”
杨戬抬眼,只见一道黑影自裂缝中缓缓走出??身形修长,面容俊美,眼神却冰冷如霜。他穿着一袭墨色长袍,胸前绣着一只闭目的鹰。
“你是谁?”杨戬沉声问。
“我是‘忘’的执掌者。”那人微笑,“世人称我为‘无相君’。我负责抹去不该存在的记忆,维持三界的‘清净’。你所做的事,是在唤醒沉疴,是在动摇秩序。”
“所谓秩序,不过是强者的谎言。”杨戬缓缓站起,“你们烧书、杀人、封口,只为让痛苦消失。可真正的安宁,从来不是靠遗忘得来。”
“那你可知后果?”无相君冷笑道,“每一段被记起的历史,都会引发新的怨恨。今日你为死者鸣冤,明日便有人为复仇举刀。你是在点燃战火。”
“那就让他们举起刀。”杨戬握紧青竹笔,“但我不能让无辜者连名字都被抹去。若世界因记住真相而动荡,那说明它本就不该如此虚假地平静。”
话音落下,塔身青光暴涨!
那些被铭记的灵魂纷纷升腾而起,环绕杨戬周身,形成一道光幕。他们的声音汇成洪流:
>“我们不要复仇,只要被看见。”
>“我们不要权力,只要被说出。”
>“我们不要永生,只要不被忘记。”
无相君脸色骤变,怒吼一声,挥手召出万千黑羽,如箭矢般射向光幕。然而每一片羽毛触及光芒,便化为灰烬。
“你赢不了的!”他嘶吼,“只要人心尚存恐惧,遗忘就会重生!”
“可只要还有人愿意书写,记忆就不会死去。”杨戬向前一步,笔尖直指其心,“你说恐惧催生遗忘?那我偏要用回忆,唤醒勇气。”
刹那间,青竹笔脱手飞出,穿透黑影胸膛。
无相君发出凄厉长啸,身体寸寸崩解,最终化作一团浓雾,被塔内涌出的愿力吞噬。
古塔震动,裂缝缓缓闭合。最后一刻,塔顶射出一道虹桥,直贯苍穹,与南荒河畔的愿心莲遥相呼应。
杨戬仰头望去,只见虹桥之上,浮现一行虚影:
>**“谢谢你,替我们回家。”**
他跪倒在地,泪水滑落。
当他在第十日返回昆仑时,整个人瘦了一圈,眼神却比以往更加清明。
孩子们围上来,叽叽喳喳问个不停。他只是笑着摸摸他们的头,然后走进教室,在黑板上写下四个大字:
>**“西漠有光”**
当晚,明觉来到他房中,带来一本新抄的《守光纪事》。翻开第一页,赫然是杨戬在古塔前书写的全部内容??三千守史者的名字,一字未删。
“我让孩子们轮流抄写。”明觉说,“每人抄一页,抄完就大声念出来。现在,全校都知道林昭是谁了。”
杨戬怔住,许久才低声说:“阿箬说得对……软弱也可以坚持。”
几年后,西漠建起第一座“记忆学堂”,专收贫家子弟,教授被禁多年的史书。每年清明,学生们都会徒步百里,来到古塔遗址前,齐声诵读那三千名字。
又过了五年,愿心莲竟在塔基旁破土而出,花开九瓣,清香十里。
而杨戬依旧每日授课,依旧牵着孩子们的手说:“走吧,回家了。”
只是如今,他常会在课堂末尾加一句话:
“明天我们要学的新词是??**追问**。
不要只接受别人告诉你的答案,
要去问:
为什么?
是谁?
为了谁?
忘记了谁?”
某年冬至,记忆巡行再次开启。队伍行至南荒河畔时,忽然有人惊呼:
“看!前面……有两个影子!”
众人抬眼望去,果见前方雾气中,两道身影并肩而行??一个提灯,一个执笔。他们步伐缓慢,却坚定无比,引领着万千灯火,穿越长夜。
没有人看清他们的脸。
但所有人都感到心中一暖,仿佛听见了一声轻语:
>“别怕黑,我一直都在。”
多年以后,昆仑学堂迎来第一百届毕业礼。学生们站在山坡上,摆出巨大的图案:
>**“我是光”**
杨戬站在人群之后,白发微扬,目光温柔。
明觉走到他身边,轻声问:“你还记得最初为什么要教这些孩子吗?”
他望着远方的河岸,那里灯火通明,萤火虫如星河倾泻。
“因为我曾经以为,拯救世界需要神通、权柄、雷霆手段。”
他缓缓说道,
“后来我才明白??
真正的救赎,
是教会一个人,
如何在黑暗中,
为自己点一盏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