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用话术蒙骗她,让她愧疚?
虞惊霜唇角笑意冷淡,心中只道这老头儿真是疯了,她是受害的人,她愧疚感恩什么?!
若非他为蒋皇后之父,她根本不会浪费时间,早就张嘴辩得他面红耳赤、无地自容了。
她懒得再与这固执老头争辩,只沉静问:“寿王一事,如何就与小狗相关了?他这么年轻,当初事发恐怕还未出生。”
蒋老蒋军指节重重点着桌子,道:“他确实与寿王无关,相关的,是他沉光族的身份!”
他冷哼:“当初你们一被救下,那少年身上的伤痕就被随行军医发现了。其他人年轻不知道,可老夫是历经过寿王祸乱的人,一鼻子就能嗅出不对劲……你与他在一起时,应当也察觉到他流血时,会有奇异的香气吧?”
“当初火烧寿王府时,有一部分沉光族奴隶逃了出去,流落四处,你身边这个少年定然就是他们的后代!”
蒋老将军斩钉截铁道:“他不能留在这儿,你必须趁早把他赶走!”
虞惊默然,淡淡道:“即使他是沉光族后代,那又如何?”
迎着蒋老将军震惊的目光,她坦然道: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当初沉光族因寿王贪念才遭受无妄之灾,他们也是受迫害的无辜者,怎么就沦落到被驱赶追杀的命运?况且,当年事发,小狗可能还只在襁褓中或是未出生,前尘往事又何须牵连到他身上?”
蒋老将军言辞激烈,强硬道:“他们如何无辜?我告诉你,这一族人天生就有问题!”
“他们养育魔花,也被那花诅咒了!他们是灾星,是祸端源头,天下谁人能如他们一样,身体发肤可以用来制香?若非他们体质特殊,又不加掩饰、招摇撞日,怎会被人盯上?!”
他两眼圆睁,注视着她,口吻严厉:
“容不得你心软!他要么自己离开,要么被抓住活埋。这已经是我看在他与你有交情才网开一面了。”
虞惊霜唇角一掀,冷冷道:
“外面是冰天雪地,此时赶他离开,无异于让他活活受冻而死。走也是死,留也是死,老将军,你恐怕从来没有想过饶他一命。”
“权贵们屠戮、权贵们享乐,然而到头来史书上的恶名,却要草芥之流与他们一起承担。
沉光一族是做错了事!他们错就错在太过良善,未经尘世浊化。如果他们没有救下那个猎户、没有邀请他在谷中暂住、没有在沉光花传遍天下时就将其尽数毁掉,之后受辱、灭族种种苦难,根本就不会发生。”
“况且,蒋老将军,你口口声声受迫害者也有错,那我问你,那些被处死的世家贵族吸食的是幻香,在梦中登临极乐,醒来后丧心病狂,疯疯癫癫。
而你我这样的权贵,又何尝不是吸食民脂民膏,享尽荣华富贵,终日贪图享乐?难道全天下的百姓也如沉光一族罪有应得?”
蒋老将军愕然,讷讷开口:“他们怎么能与我们相提并论……”
虞惊霜自嘲地笑:“从前我也这样想,毕竟绫罗绸缎披上身,不自觉就以为自己高人一等。自离开父母庇佑后,褪去了贵女身份,方才晓得我们这些人,也与尘世间芸芸众生并无什么不同。”
话毕,不等他说话,虞惊霜径直站起身,平静道:“你要求我将他赶走,我拒绝。”
她不欲再聊下去这个话题,如果蒋老将军说的一切是真的,那么小狗曾经经历过的劫难何种深重?
他是怎么在这些年大梁官兵的搜查追捕下活下来的?
是不是遇到了认出他身份的坏人,才留下了那么对伤疤、失去了记忆到处流浪?
虞惊霜不忍去细想。
见她面色冷淡地迈步准备离开,蒋老将军沉默,低声叹息道:
“既然你非要护他……那你就藏好了他。回到京畿,一定会有更多人能认出他的身份。”
虞惊霜垂下眼睫,她神情淡淡,却坚定异常:“我会的。”
……
虞惊霜慢慢踱步,回到了自己的营帐。
她掀开帘子时,小狗正围着一张毛毡,逗弄那只小野狗崽。
他趴在木凳上,呲牙咧嘴地与地上蹦跳的小狗崽对视,当狗崽冲上来时,他就故意使坏,伸手翻人家一个跟头。
虞惊霜靠在营帐门处看他,轻微的响动声传去,小狗敏锐地回头,看见是虞惊霜,他的眼神顿时亮了,脸上飞速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放下狗崽就乐颠颠地跑了过来。
“霜!肉干,我翻过来了……”
他的笑容灿烂而明媚,仿佛全天下最甜蜜的蜜糖都融化在他棕金色的眼眸中一样,晦暗的阴霾天和虞惊霜低落的心情,都因为他毫不设防的笑微微一亮。
虞惊霜看着他忙前忙后,欢快地围着她转,又t解大氅又为她脱靴的傻模样,欲要问出口的话又咽回了肚中。
算了,反正他已经把往事都忘记了,何必非要他想起痛苦回忆呢?
……
在之后的日子里,两人度过了一段轻松闲适的时日。
每日清晨,两人一起去捡拾木柴,虞惊霜将那些细长的木枝捆好,小狗自告奋勇背着它。
回到营帐,他会把保存晾制的马肉干摘下来,放入稞米中煮成肉粥,摆在案上,等热气缓缓消散,虞惊霜办完公务一回来,便可以喝到适口温热的肉粥。
行军渐久,春日姗姗来迟。
雪原中的积雪慢慢消融,军队开始行进,每日的路线规划,则需要虞惊霜跟着蒋老将军和军师一起制定。
当她前去军师营帐中时,小狗就独自去附近雪原上,捉小鸟雀、采摘小菌菇,摘些奇异的野花回来。
他还爱上了捡拾各种光滑、美丽的小石子,将它们清洗干净、一字摆开在案前,印着日光欣赏奇异绚丽的花纹。
虞惊霜有时很晚回来,营帐里没有点烛火,她随手将水囊放在案上,结果被摆满的石子一咯,水就淅淅沥沥洒了她一身。
她恼怒地大喊:“小狗!你又干什么?!”
听到喊声的小狗鬼鬼祟祟溜过来,一展臂将满桌石子哗啦啦收入怀中,不好意思地献殷勤:“霜,别生气,别生气!”
然而他下次还敢。
一日,与军师们商定接下来的行军路线后,蒋老将军收起地图,突然笑呵呵道:“继续这样行军,我们很快便能走出雪山了。”
虞惊霜正好掀开帘子,晴朗明媚的日光顷刻间洒在了她的面容上。
深蓝的天穹在高耸着的山峰映衬下,显得格外洁净,仿佛一切沉郁都已是身后事,她也不由得跟着蒋老将军,一同笑了起来。
是啊,很快便能离开雪山了。
然而,如同佛法所言: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如露亦如电,应作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