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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孟郊与韩愈:中唐文坛的忘形之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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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贞元八年的长安,科举放榜那天下着毛毛雨。42岁的孟郊蹲在考场外的老槐树下,手里攥着准考证,眼泪落在青石板上——这是他第三次落榜了。

    前两次落第还能强撑着说“再来”,可这次,鬓角的白霜都被雨水打湿,他盯着榜尾最后一个名字,觉得连长安的风都在笑话他“老不死的穷书生”。

    就在他缩着脖子,准备躲进巷口的破庙里避雨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孟郊抬头,看见个穿着洗得发白青布衫的年轻人,眉眼亮得像刚磨过的剑,手里拿着张写满字的纸,笑着说:“先生可是武康孟东野?我叫韩愈,刚读了您的《长安羁旅行》,写得好!”

    那年韩愈才22岁,虽没中进士,却凭着《原道》在长安的文人圈里小有名气。他不管这些,蹲下来,把纸递到孟郊面前,纸上是他刚写的《长安交游者赠孟郊》:

    “陋室有文史,高门有笙竽。

    何能辨荣悴?且欲分贤愚。”

    雨水打湿了纸角,韩愈用袖子擦了擦,大声念:“那些高门大院里的笙歌算什么?您屋里的书和诗,才是真宝贝!”

    孟郊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就红了眼——在长安这几年,落第后有人笑话他“不知好歹”,有人劝他“认命回乡”,还是头一次有人把他的“穷”和“诗”当宝贝。那天,两个差了17岁的人,蹲在老槐树下,就着雨丝,聊了一下午。从武康的柴门,聊到嵩山的茅庐;从科举的憋屈,聊到写诗的快活。雨停时,孟郊拍了拍韩愈的肩膀:“你这小子,懂我。”

    这一懂,就懂了一辈子。他们的友情,不是长安城里常见的“酒肉之交”,是两个寒士在泥泞里互相搀扶的暖,是两个诗人在诗坛上彼此成就的光,是中唐文坛最动人的“忘形之交”——不管年龄差,不管地位变,你我都是“尔汝”相称的知己。

    贞元八年的那场雨,成了孟郊和韩愈友情的起点。可真正让他们“铁”起来的,是科场里的互相打气——两个都憋着一股劲要“逆天改命”的寒士,成了最懂彼此的“科场战友”。

    那会儿韩愈住在长安城西的破客栈里,隔壁就是孟郊的住处。每天天不亮,两人就一起去客栈后院的老榆树下背书。孟郊眼睛花,韩愈就念给他听;韩愈写文章卡壳,孟郊就递过旧诗稿:“你看这句‘冷露滴梦破’,当初我改了十遍,你也别急。”

    贞元八年冬天,韩愈要去考进士,孟郊特意煮了锅稀粥,就着咸菜,陪他熬夜。韩愈写《进学解》,写到“业精于勤,荒于嬉”,自己都觉得泄气:“要是再考不上,我就回河阳老家种地了。”

    孟郊放下粥碗,指着窗外的老榆树:“你看这树,去年冬天冻得树皮都裂了,开春不还是发芽?咱们俩,就跟这树一样,不能认输。”

    转年春天,韩愈中了进士,骑马游街那天,特意绕到孟郊的住处,把他拉上马:“东野兄,跟我一起去看长安的花!”孟郊坐在马后面,抓着韩愈的衣角,看着街上的人欢呼,就想起落榜时的狼狈,眼泪又差点掉下来——韩愈回头,笑着递给他一块糖:“别急,明年你肯定中,到时候换你带我游街。”

    果然,贞元十二年,46岁的孟郊第四次参加科举,终于登第。放榜那天,孟郊疯了似的跑到韩愈家,拍着门喊:“退之!我中了!我中了!”

    韩愈穿着单衣就跑出来,一把抱住他,两人在院子里又哭又笑,像两个孩子。那天,韩愈买了两壶劣酒,一碟花生,陪着孟郊喝到天亮。孟郊醉了,反复念“春风得意马蹄疾”,韩愈就跟着和,念到嗓子哑了,还说:“东野兄,我就知道你行!”

    科场里的相遇,让他们看清了彼此的“苦”——都是穷人家的孩子,都靠读书拼前程,都懂落榜的疼,都懂坚持的难。韩愈后来在《孟生诗》里写“孟生江海士,古貌又古心”,把孟郊比作“卞和献玉”,说他早晚能被人认可。这哪儿是写诗,是把孟郊的委屈和志气,都揉进了字里行间;是告诉所有人:我韩愈的朋友,不是“老落第”,是藏在民间的“真才子”。

    如果说科场知己是“同病相怜”,那诗歌理想的共鸣,就是孟郊和韩愈友情的“定海神针”。他们就像两块磁铁,一碰到“写诗”这事儿,就紧紧吸在一起——都讨厌中唐那些“花里胡哨”的浮靡诗风,都觉得诗该写“真”,写“疼”,写“心里的不平”。

    贞元后期,两人干脆拉着一群志同道合的诗人,搞起了“韩孟诗派”,喊出“陈言务去”“词必己出”的口号——简单说,就是别学那些老掉牙的套话,要写自己的真心话,哪怕写得“怪”,写得“硬”,也比装模作样强。

    他们最常干的事,就是“联句”——你写一句,我接一句,像打擂台似的,看谁的句子更奇,更有劲儿。元和元年的一个冬夜,韩愈和孟郊住在洛阳的小酒馆里,外面下着雪,屋里生着小炭炉,两人就着酒,写起了《城南联句》。

    韩愈先起头:

    “竹影金琐碎,泉音玉淙琤。”

    孟郊眼睛一亮,接道:

    “琉璃剪木叶,翡翠开园英。”

    韩愈一拍桌子:“好!”又写:

    “孤鸿迷鸟道,万马失前程。”

    孟郊喝了口酒,眉头一皱,接:

    “蚁穴何时休,星槎几时还?”

    就这么一来一回,从天黑写到天亮,写出了154联的长诗,还发明了“跨句联法”——韩愈写第一句,孟郊接二、三句,韩愈再接四、五句,像两个人跳双人舞,节奏严丝合缝,谁也不抢谁的风头。

    酒馆老板早起开门,看见这俩人大半夜不睡觉,围着桌子写诗,地上扔满了废纸,炭炉都快灭了,忍不住叹:“你们这哪是写诗,是跟字拼命啊!”孟郊笑着说:“不拼命,写不出心里的话。”韩愈点头:“对,诗就得‘刿目鉥心’——像用刀子把心剖开,把最真的东西掏出来。”

    除了“奇崛”,他们的联句里,藏着最软的友情。还是那个冬夜,写完《城南联句》,两人都累了,孟郊看着窗外的月亮,随口念:

    “我心随月光,写君庭中央。”

    韩愈没多想,接道:

    “月光有时晦,我心安所忘。”

    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了——孟郊是说“我的心跟着月光,飞到你家里”,韩愈是答“就算月光暗了,我心里也不会忘了你”。

    没有“兄友弟恭”的客套,没有“久仰大名”的虚话,就两句简单的诗,把“我懂你”三个字,说得明明白白。后来孟郊回忆起这事,总说:“退之这小子,肚子里的话,比我自己还清楚。”

    他们的友情,还是“互相成就”的。韩愈是孟郊的“伯乐”——孟郊中进士后,没人知道他是谁,韩愈立刻写《送孟东野序》,到处给人看:“孟郊的诗,比魏晋的高山还厉害!”后来孟郊没官做,韩愈又给宰相郑余庆写推荐信,把孟郊的诗夸得天上有地下无:“他的诗‘横空盘硬语’,字字都有劲儿,这样的人,该当官!”最后孟郊能当上溧阳县尉,全靠韩愈这封推荐信。

    而孟郊,是韩愈的“心灵靠山”。贞元十九年,韩愈因为写《论佛骨表》骂唐宪宗信佛,被贬到阳山当县令。阳山偏远,到处是瘴气,韩愈一路走,一路觉得心灰意冷,甚至想“干脆辞官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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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他走到连州时,收到了孟郊的诗——《连州吟》三首,纸都皱巴巴的,像是被眼泪打湿过。其中一句写:

    “连州山水好,迁客心自闲。

    丈夫四方志,安可辞固穷?”

    韩愈读着,就哭了——孟郊知道他委屈,知道他不甘心,所以不说“别难过”,说“你是大丈夫,这点苦算什么”。

    那天晚上,韩愈把孟郊的诗贴在墙上,每天起床都读一遍。后来他在《与孟东野书》里写:“要是没有你的诗,我在阳山,早就垮了。”

    寒士的友情,最见真章的不是顺境时的“锦上添花”,是逆境时的“雪中送炭”。孟郊和韩愈一辈子都穷,都苦,却总把仅有的“暖”,分给对方。

    孟郊在溧阳当县尉时,因为总去河边写诗,被县令罚了半俸。每月拿到那点钱,连母亲的药钱都不够,他只能每天啃咸菜,把省下来的钱给母亲买米。韩愈听说后,立刻从洛阳寄了钱过来,还裹着一件自己的旧棉袄——棉袄里夹着张纸条:“东野兄,天冷,别冻着。钱不够再跟我说,我还有。”

    孟郊收到棉袄时,棉袄还带着韩愈的体温。他穿着那件比自己小一号的棉袄,坐在河边写诗,就觉得不冷了。后来他给韩愈回信,说:“你的棉袄,比溧阳的炭火还暖。”

    更让孟郊感动的是,韩愈把自己的诗稿都托付给了他。有次韩愈要去潮州任职,临走前把一捆诗稿交给孟郊:“这些诗,别人看不懂,你能改。我要是走了,你就把它们整理出来,别让它们埋了。”孟郊抱着诗稿,像抱着韩愈的命——他知道,诗人的诗稿,比金银还珍贵。后来孟郊去世前,特意把韩愈的诗稿交给儿子,叮嘱:“一定要还给韩叔叔,这是他的心血。”

    而韩愈对孟郊,更是“生死相托”。元和九年,孟郊在赴任兴元军参谋的路上病逝,消息传到洛阳时,韩愈正在写文章。他手里的笔“啪”地掉在纸上,墨水晕开一大片,像个黑窟窿。

    韩愈立刻放下手里的事,连夜赶去阌乡——他要去送孟郊最后一程。路上遇到大雪,马车走不动,他就下来步行,鞋子磨破了,脚冻得流血,也不停。到了阌乡的客栈,看着孟郊冰冷的身体,韩愈趴在床边,哭了整整一天,嘴里反复念:“东野兄,你怎么不等我?你还没跟我写完最后一首联句啊……”

    后来,韩愈给孟郊写《贞曜先生墓志铭》,写了改,改了写,整整写了三个月。他在墓志铭里,把孟郊的诗夸到了极致:

    “其为诗,刿目鉥心,刃迎缕解,

    钩章棘句,掐擢胃肾,神施鬼设,间见层出。”

    ——他怕别人忘了孟郊的好,怕孟郊的诗被埋没,所以用尽最狠的词,告诉所有人:我的朋友孟郊,是千年难遇的好诗人。

    孟郊下葬那天,韩愈亲自扶棺。走到墓地时,他从怀里掏出一块石头——是当年孟郊送给她的“高山石”,孟郊说“这石头坚贞,像咱们的交情”。韩愈把石头放在孟郊的坟前,轻声说:“东野兄,石头我带来了,咱们的交情,永远不变。”

    孟郊和韩愈的友情,最动人的地方,是“忘形”——忘了年龄差,忘了地位别,忘了客套话,像两个光着膀子在泥地里打滚的孩子,怎么舒服怎么来。

    他们俩最爱“骑驴觅句”。长安的春天,到处是花,两人各骑一头瘦驴,慢悠悠地走在街面上,看见有意思的景,就停下来写诗。

    有次走到曲江池,孟郊看见水里的鸳鸯念道:

    “两两红鳞戏,双双翠羽飞。”

    韩愈立刻接:“明妆映波光,定立弹罗衣。”

    旁边路过的公子哥笑他们“穷酸样还学文人作诗”,孟郊不管,反而大声说:“我们写的是心里话,比你们的艳诗强百倍!”韩愈跟着点头,还对着公子哥做了个鬼脸。

    他们还爱“喝酒论诗”。洛阳的小酒馆里,两人经常点一碟花生,一壶劣酒,从天黑喝到天亮。孟郊喝多了,就拍着桌子念自己的诗,念到“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眼泪就掉下来;韩愈喝多了,就抱着孟郊的肩膀,说“东野兄,以后咱们一起隐居嵩山,天天写诗,多快活”。

    有次孟郊过生日,韩愈没钱买礼物,就亲手刻了一块木牌,上面写着“诗坛知己,生死不离”,送给孟郊。孟郊拿着木牌,翻来覆去地看,笑着说:“你这字写得比我的诗还丑。”韩愈也笑:“丑是丑,可真心。”后来这块木牌,孟郊一直带在身边,直到去世。

    他们的“忘形”,还体现在“尔汝相称”——在唐朝,只有最亲近的人,才会用“尔”“汝”称呼对方,一般人都用“君”“足下”。孟郊和韩愈,不管在诗里还是信里,都直接喊“尔”“汝”。韩愈在《醉留东野》里写:

    “我愿身为云,东野变为龙。

    四方上下逐东野,虽有离别无由逢。”

    ——我愿变成云,你变成龙,我追着你跑,就算离别了,也不会分开。没有“孟先生”“韩郎中”的客套,只有“我和你”的亲近。

    连他们的弟子,都习惯了这种“忘形”。张籍第一次见孟郊,是跟着韩愈去的。进门时,张籍还规规矩矩地喊“孟先生”,结果孟郊拍着他的肩膀说:“别喊先生,跟退之一样,喊我东野就行。”韩愈在旁边补充:“对,咱们都是写诗的,没那么多规矩。”后来贾岛跟着韩愈学诗,孟郊还经常手把手教他“推敲”字句,一点架子都没有——他们的诗派,不是“师徒森严”的门派,是“兄友弟恭”的大家庭。

    元和十五年,韩愈路过孟郊的墓地,特意停下来,在坟前摆了一壶酒,两个杯子。他倒上酒,一杯洒在地上,一杯喝了,轻声说:“东野兄,我来看你了。这几年,我把你的诗整理好了,很多人都喜欢读,你放心。”

    风穿过墓地的松树,“沙沙”作响,像孟郊在回应他。韩愈坐在坟前,从中午等到天黑,念了好几首他们当年联句的诗,念到“我心随月光,写君庭中央”时,眼泪又掉了下来——他知道,这世上再也没有一个人,能像孟郊那样,懂他的诗,懂他的苦,懂他心里的“不平”。

    孟郊和韩愈的友情,不是中唐文坛的“昙花一现”,是中国文学史上的“永恒传奇”。他们相差17岁,一个是“诗囚”,一个是“文起八代之衰”的大家;一个穷了一辈子,一个官至吏部侍郎。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在最苦的日子里,互相搀扶;在最穷的岁月里,互相牵挂;在写诗的路上,互相成就。

    就像清代学者纪昀说的:“韩孟之交,千古罕见。”他们的友情,告诉我们:真正的知己,无关年龄,无关地位,无关贫富,只关“灵魂的共鸣”——你懂我的“冷露滴梦破”,我懂你的“业精于勤荒于嬉”;你陪我落榜时的狼狈,我陪你贬谪时的委屈;你把我的诗当宝贝,我把你的心当靠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