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张精致小巧的半甲面具。
面具以牛为形，用着极轻软的鹿皮。内层还塞着又薄又软的绸布，摸着滑溜溜的。
“也不知道这女人怎么想的？送爷这样的面具，戴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
流光瞧着，很是不屑。
他家爷的面具都是特制的，外层是木头，防风防雨，内层是一层皴皱的面皮。
一旦发生像今日这般，面具被破坏或者强行摘下的情况，皴皮就会牢牢粘在脸上，看着就像人脸烧焦后的模样。
再看沈知意送来的这个。
不中看，也不中用。
他正想多笑话几句，一抬眼，裴迦叶已经把面具戴上了。
面具做得小了些，鬓角都未能完全遮住，搭配上那憨态可掬的图案，瞧着十分违和。
“如何？”
流光强忍着笑意，委婉劝道。
“爷，咱戴这个不合适吧。”
爷若是戴着这个面具去审犯人，能把犯人笑死吧。
裴迦叶没搭理他，走到鱼池前，对着水面倒影左右看了几眼，点点头。
“还不错。”
流光：“……”
今天的爷，十分陌生。
……
沈知意清闲的日子过了没几天，就被沈老爷派去谈生意了。
身体还没痊愈的月儿都跟着她跑东跑西，一不小心就忙到半夜。
主仆俩只能摸黑走夜路回家。
这些天，京都日日下雨，地面坑洼处全是积水。
屋檐下，红灯笼的灯光投在地面上，映得满地红光，看起来像是一地血污。
月儿挽着沈知意的手，抓得紧了。
“姑……姑娘……这……这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沈知意本是不信鬼神之说的，不过月儿紧张得发抖，连带着让她身上的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
她强装镇定。
“别……别怕，这里是京都，有金吾卫巡查，不会有事的。”
她不说还好，一说月儿更害怕了。
“可咱们走了一路，也没看着金吾卫啊。”
沈知意也觉得蹊跷。
时间还没过子时，按理来说应该有人巡查才对。
而且，这也太安静了。
因为下雨，家家门户都紧闭着，连一点声音都没有。
空荡荡的大街上，她和月儿的心跳声都清晰可闻。
哒，哒，哒。
一点点极轻的脚步声传入耳中。
沈知意起初以为是她和月儿的，可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她猛然停住脚步。
那脚步声响了几下，也跟着她停了。
一股凉意从脊柱爬升到头顶。
她的身体都僵住了，硬着头皮转动脖子，回头。
身后，是漆黑的长街。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暗红色的灯笼如猛兽猩红的眼，紧紧盯着她。
“姑……姑娘，咱别看了，快走吧。”
月儿整个身体都贴在她身上，缩着脖子，扯着她往前走。
她们起初只是走，因为害怕，变成小跑，最后几乎是飞奔。
可那道脚步声，并不准备放过她们，一直紧随其后。
她们跑，他也跟着跑，且越来越近。
月儿也听到了，颤颤巍巍地问她：
“姑……姑娘……你有没有听到……”
“嘘！”
沈知意对月儿比了个手势，指了指路两旁的暗巷。
月儿会意，与她一头扎进巷子里。
两人猫在巷口石墩子后面，小心观察着路面上的反应。
地板上的凉气，一点点往身上钻，蹲一会儿手脚发麻。
沈知意不敢动作，不敢眨眼，死死盯着路面。
脚步声在静夜里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突然，那脚步声停了。
等了许久，再没听到声音。
她和月儿面面相觑，两个人都从彼此眼神中读到了疑惑。
……
暗夜小巷里。
男人被捂着嘴，一路拖行到深不见底的小巷。
绑他的人将他手脚绑紧，又用布条捂住他的嘴，才放开他。
“爷，人抓住了。”
有脚步声从巷子里走来，来人在男人面前站定。
紧随其后，是布料摩挲的声音。
下一秒，黄豆大小的光陡然亮起，照在男人的脸上。
一个血红色的兽头猛然出现在他眼前。
男人被吓了一跳，想叫又叫不出声。
他听到一道刻意压低的，诡异的，不似人能发出来的声音。
“谁派你来的？”
男人被吓得直哆嗦，嘴里呜呜的。
一只脚狠狠碾在他的脚上，那个血红色兽头朝他逼近。
男人吓得紧闭着眼，不敢去看，疼得呜呜直叫。
有人在他身上摸索，摸到他胸口处，伸手从衣服里掏出一块令牌。
“爷，是明玉公主的人。”
那道如猛禽嘶吼般的声音响起。
“为何跟踪她？”
嘴里的布被猛然扯开，男人刚想喊救命，脖子就被一道铁钳般的力道掐住了。
“说！”
“我……我只是奉命行事……是殿……殿下要绑她。”
“理由！”
见男人不开口，掐着他的力道加重，男人的脸憋得通红，喘不上气，眼冒金星。
“我……我说……”
掐着他脖子的手这才松开。
男人猛咳两声，“我……只知道与行宫有关……余的……我也不知。”
他的话刚说完，背后受到一记猛击，他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浮云走到亮处，拖着男人扔在巷角。办完事后回身，发现爷站在巷口，望着前方出神。
浮云走过去，顺着他的目光朝前看。
长街上，沈知意主仆俩的身影像两只蝴蝶，正往远处狂奔。
“前面不远就是夜市，她们安全了。”
“嗯。”
“太后已经明令禁止您再查行宫宫女一案，如今沈姑娘被公主盯上，又和行宫有关。”
“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面具下，裴迦叶的脸色很不好看。
“明日进宫，求见太后。”
浮云听着命都吓没半条。
“爷，您要为了沈姑娘抗旨不成？”
他想劝，奈何他的主子压根不想听，转身走进夜色中。
“爷，使不得，您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
沈知意和月儿跑了许久，才算跑出那段昏暗的长街，到了一段相对热闹的路段。
这里离夜市不远，彻夜不眠的秦楼楚馆灯火通明，吆喝声和歌舞声，不断从河对岸传过来。
月儿伤未好全，跑了一路已筋疲力尽。
前方不远就是沈宅，沈知意让月儿在桥头休息等她，她一路小跑回去找人帮忙。
当看到那熟悉的门庭和匾额时，她第一次有想哭的冲动。
突然，一只手猛地从暗处伸出来，拽着她，拖向深不见底的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