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迦叶好整以暇地等着她说出那个人的名字。
可她却话锋一转。
“明堂现在也大了,懂事听话,就是不长个儿。我怕他以后讨不到媳妇,给他存了很多老婆本。”
“哎,娘都有白头发了,身体也不好,也不知道她还能撑多久。”
“姐,你的话我都记着的,沈家不可久待,我要带娘和弟弟离开这个鬼地方。”
“都怪我没用,这么多年,还没办法摆脱爹的控制,只能想出嫁人这种蠢办法。”
这些话,一字一句落在裴迦叶的耳里,砸在心里。
原来,这就是她拼了命也要嫁进裴府的原因吗?
她放下尊严跟在裴烬身边,不顾他已出家还要求嫁,明知裴家是个火坑也要往里跳……
只是因为,她想救亲人?
他突然觉得自己冷漠到好笑。
嫌她粗俗,算计。
却从没想过,她若不这样,能不能活下去。
他以前对沈知意的嫌弃、误会、怒其不争。
都化成了投进心湖的一颗颗巨石,搅得他站都站不稳。
耳边传来她哽咽的恳求。
“你若在天有灵,请保佑我一切顺利。”
可说着说着,声音又低了。
“其实,我不想要你在天有灵,我只想你还活着。”
沈知意越说越伤心,在坟前倒下一杯酒,又给自己猛灌了几杯。
她酒量浅,又藏着心事,一杯接着一杯,没个节制。
很快,她就醉得迷迷糊糊,倒在坟前,蜷着身子,和衣而眠。
没多久,就传来清浅的呼吸声。
旁观全程的裴迦叶,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就这样睡着了?
这姑娘心得有多大,才敢在荒郊野外睡觉!
裴迦叶喊了她两声,没有回应。
真是上辈子欠她的!
怎么走到哪儿都能遇到她。
裴迦叶背着浑身酒气的沈知意,往山下走。
她虽然醉了,却并不老实。
一会儿喊他爹,举起拳头揍他。
一会儿又拍拍他的头,用哄小孩子的语气。
“明堂不哭,姐姐给你买糖。”
不胜其烦。
他假意威胁她。
“你再闹,我就把你丢下山去。”
她果然安静了。
没过多久,耳边传来啜泣声。
裴迦叶心里一酸,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他和一个酒鬼较什么劲儿。
可她越哭越狠,还把头埋在他的颈窝里,泪水透过衣衫沁进来。
她的声音哽咽。
“姐,伊伊想你了。”
……
沈知意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
月儿为她端来醒酒汤,一开口,那大嗓门就扰得沈知意脑袋疼。
“姑娘,你去拜祭大小姐,酒怎么全你自己喝了?”
“幸亏昨晚有好心人送你下山,不然你就要在山上睡一宿了。”
“好心人?”沈知意皱眉。
那么晚了,梧桐山上还有其他人?
“你可留了对方名姓?改日登门拜谢。”
“我问了,对方不肯说。”
既然不肯说,那想必是不想被打扰。
沈知意本不想追问,岂料月儿支支吾吾的,这倒把沈知意的好奇心又勾起来了。
“说。”
“奴婢瞧他的身形,有点像宁大人。”
“宁大人?宁藏修?”
沈知意想起上次她被绑架,也是大半夜在梧桐山遇到宁藏修的。
他怎么总往那边跑。
而且,他身上总是冷飕飕的,和他待在一处,房间都能冷许多。
难不成……他不是人,是鬼?
这个想法令沈知意直打寒战,赶紧问月儿。
“你确定?”
月儿点点头,又摇摇头。
“天色很黑,奴婢没看清他的脸。”
“那就别想了,兴许只是路人路过,是你眼花了。”
这话与其说是劝月儿,不如说是劝她自己。
见沈知意有意回避这个话题,月儿也不再多说,她见沈知意拿出一盒药膏要往脸上抹,忙拦住她。
“姑娘,是药三分毒,况且您马上要去见新姑爷,这药就别用了吧。”
这些会让皮肤发黄的药膏,姑娘从八岁一直用到现在。
姑娘五官小巧,底子很好,若皮肤白皙一点,京都没有几个闺秀能比得过她。
偏偏她非要折磨自己,总涂这些奇奇怪怪的药,这不,稍微有点白回来的迹象,就赶紧用药膏盖住。
这些年,她都快忘了姑娘不涂药膏是啥样了。
沈知意用食指挖出一大勺药膏来,往脸上、手上都抹了个遍。
“裴迦叶是出家之人,我是丑是美,在他眼里和白骨没区别。”
她有自知之明,就算她不用药膏让自己皮肤发黄,精心打扮,也不可能让一个看穿红尘、决心出家的人还俗。
更不用说,她选择裴迦叶,选的就是他遁入空门,能让她守活寡。
没有公婆,不用伺候丈夫,也不用承担生儿育女一命呜呼的风险。
没有比这更圆满的姻缘了。
……
很快就到了裴烬和宁芙的订婚之日。
沈知意一大早就收拾妥当,在准备出发前,却被沈管家拦住了。
“姑娘,老爷说月儿身上有伤,不适合伺候您,为您另外安排丫鬟伺候。”
说着,他拍拍手,一个方脸的丫鬟走上前来。
沈知意认得她。
这丫鬟好像叫金枝,是她爹房里伺候的,为人还算稳重。
只是……月儿一直跟着她,他爹从没说过要换人,今儿闹这一出,让人不得不多想。
沈管家将她拉到一旁,低声道。
“老爷说月儿带人大闹过裴家,担心裴家人看到她会生气,换个人,妥当些。”
大闹裴府的明明是她,月儿带人围裴府也是她安排的,裴府真要怪,也该要怪她的。
可沈管家压根没给她争辩的机会。
“姑娘,您知道老爷的脾气。如今只是短暂将月儿调离,您回来后,月儿还伺候您。您若执意不肯,他一怒之下又将月儿打发了,您再想把人抢回来可难咯。”
这段话,字字戳中她的心窝。
沈知意不敢再拒绝,转身安慰月儿两句,带着金枝出了门。
沈管家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们上了车,才折返往里走,一路走到沈老爷书房。
跨过门槛后,他特意回头望了两眼,确定没人跟踪,才掩上房门,走进内室,向正歪在软榻上的宁老爷拱手作揖:
“老爷,小姐已经带着金枝出发了,药奴才也已交给金枝了,她会见机行事的。”
“宁藏修呢?”
“宁大人的马车这会儿应该已经到裴府了。”
“好好好!”宁老爷笑着从软榻上坐起来。“这事要是办妥了,我重重有赏!”
“多谢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