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裴迦叶沉默，裴烬的语气便更加笃定。
“你可以斩断红尘，她不行！她只要在裴府一天，就要靠裴府救济，就不可能自立门户！难道你一个和尚，还能养她一辈子不成！”
没等裴迦叶回复，沈知意抢答。
“谁说我需要救济，需要人养！”
整个裴府的家产加起来，还不够她私库零头的。能和裴家其他两房彻底割席，她高兴都来不及。
裴烬气得面红耳赤。
“你……你就甘心守着他过一辈子？”
沈知意的回答很干脆。
“是！”
握着她手腕的大手明显一紧，裴迦叶低头静静地看着她，眼神里有光彩流动。
裴老太太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暗道一声造孽，踉跄着后退一步，坐回软榻之上。
“行了，以后清晖院的事，谁也不许过问。我乏了，都退下吧。”
裴迦叶毫不犹豫转身，带着沈知意离开。
沈知意被他拽着，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他的脚步。
她仰头看他，男人的下颌线在阳光下呈现出透玉般的莹润。
宛如神佛，陪伴在侧。
出了裴老太太院子，到了清晖院门前，却被人叫住了。
“大哥留步。”
裴迦叶蓦然停住脚步，沈知意没刹住脚，一头撞在裴迦叶的背上。
闷闷的一声响，淡淡檀香自鼻尖涌入肺腑。
长手将她一揽，宽大的袖袍将她护在身后，遮住大半。
裴迦叶站在她的身前，目视来人。
“今日我在堂上问大哥之话，大哥还没有回我。”
沈知意这才蓦然响起，裴烬的确问过：“还是说，你为了她，要放弃修行，彻底还俗！”
她能够明显感受到身前人紧绷的情绪，便主动出声。
“这是我们夫妻间的事，与你何干。”
“大哥从不近女色，你这个夫妻，倒是叫得顺口。”裴烬上前一步，逼近。“沈知意，你之前对我步步紧逼，如今又想在大哥身上故技重施不成！”
沈知意暗暗咬牙：看上过裴烬，当真是她此生污点！
长袖舞动，裴迦叶伸手，拦住正欲往前的裴烬。
“她是你大嫂，二弟如此行事，不觉得逾矩吗？”
裴烬站住脚，定定地看着裴迦叶。
“我只想要大哥给个答案。当年祖父过世，大哥不顾祖母苦苦哀求，决心离家时说过的话，大哥莫不是忘了？”
“未曾。”
“那大哥今日，又意欲何为？”
沈知意听得云里雾里，总觉得这两兄弟之间，藏着许多她尚不知情的过去。
突然，手腕被人握住，裴迦叶居高临下，深深看了她一眼。
而后，转身面对裴烬，语气坚定。
“二弟与其问我，倒不如问问你的好祖母，为何为我定下姻缘，搅我清修！”
这句话，沈知意听懂了。
她垂下眉眼，掩饰心中的难受。
逼他成亲，搅他清修的人，分明是她。
裴烬不肯罢休，持续追问。“你既如此不愿，今日这般做派，又是为何？”
“话，我在祠堂已说得很明白。我既已娶了她，断不会允许旁人辱她。此事，与清修无关。”
裴烬眉眼一挑。
“所以，你不会还俗？”
裴迦叶的回答也很干脆。
“自然。”
“好，大哥请切记住此言，日后，可莫要出尔反尔。”
说罢，裴烬拱拱手，临转身离开时，还看了沈知意一眼。
沈知意被他看得心中发毛，总觉得他的眼神里藏着对她的心思，可那心思是什么，她不得而知。
裴烬走后，她把手腕从裴迦叶的手里挣脱出来。
她往旁侧移了一小步，恭敬地朝裴迦叶行礼。
“昨日和今日之事，还未来得及正式向您谢恩。”
裴迦叶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手心一眼，负手而立，语气冷冷淡淡，听不出情绪。
“不必。以后做事，自己小心，我没工夫日日顾着你。”
“您已经给了我最大的照顾！”
她本以为，要再被裴府啃几口肉，喝几口血，才能彻底摆脱二房和三房。
如今有裴迦叶为她撑腰，她往后行事将便利许多。
她抬起头看他，眼睛里亮晶晶的，像是星星闪烁。
“一年。”
“什么？”
“您只需要忍我一年，期间，我不会打扰您，您也不用挂心我，期满后，我会自行离开。”
裴迦叶刚才回裴烬的那番话，到底是结结实实扎在她的心里。
她知道，逼一个和尚娶自己的确卑鄙，所以她也没敢奢求太多。
有片瓦遮头，她已足矣。
如今倒不如把话说明白，也免得日后闹出误会。
裴迦叶的眼神在她身上转了转。
女孩的眼神坚定，看上去诚恳真挚。
他抬起步子，朝她走近，逼着她一步步后退，直到背抵着墙，退无可退。
他看到她咽了口口水，十分紧张。
“你……你想做什么？”
“沈姑娘，你真的甘愿身守活寡？在这深宅大院，没有子嗣傍身，可不好过。”
她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
“这世间没有子嗣者众多，也没见有几个过不下去的，不过是遇山穿山，遇水蹚水罢了。至于我怎么穿这山，趟这水，就不劳您过问了。”
裴迦叶盯着她的眼睛，想从她的眼神里找出破绽。
可那双眼睛亮得吓人，坦坦荡荡的，反倒是他，被看得心虚，竟第一次露了怯。
他不再步步紧逼，后退一步，放过了她。
“记住，以后，这朝晖院你才是唯一主子，若遇有难，可飞鸽求救，莫要再做憨傻之事。”
沈知意愣愣地抬头，她没听错的话，裴迦叶这是在关心自己？
可很快，他的话再次将她打入寒潭。
“免得，丢我脸面。”
肩膀垮了下去，小脸上的神采不再。
原来，只是怕丢了脸面。
不过，她本来也不该有什么希冀，裴迦叶当着裴烬的面，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
她是他被逼娶进门的妻子，他一心修行，从未想过与她做夫妻。
只是……
沈知意凝视着他的背影，男人的背影和那个清正的身影融合。
以前，她庆幸他是宁大人。
如今，又懊恼他是宁大人。
她收好心思，提起裙摆，小跑着追上。
她并不知道，在身后僻静处，有一双眼睛，一直盯着她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