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渊微微一笑,语气轻松地说道:“三十万白银?不多。”
他转头看向谭伦,吩咐道。
“子理兄,你即刻去一趟户房,从镇海司的库银中,先提出四十万两,交给邓总兵支配!”
比邓玉堂预估的还多出十万两!
“多出的十万两,算是本官给将士们的预支犒赏!”
“告诉他们,此战,务求全功!只要能拿下披山岛,本官绝不吝惜赏赐!”
“凡阵斩倭寇首级者,一颗首级,赏银三十两!生擒者,赏银五十两!”
“若是能拿下贼首黑田三郎的人头......
暴雨过后,晨雾如纱,笼罩着京城外三十里的青石坡。一队送葬的队伍缓缓行进在泥泞山道上,黑幡低垂,纸钱纷飞。棺木由八名匠人抬着,每一步都踏得沉重而坚定。棺中躺着的是赵元启??那位以命为饵、终结“机隐会”核心系统的前工部尚书。他的名字曾被朝廷除名,尸骨无存的传言流传三十年,如今终于归葬故里。
阿机走在灵柩左侧,肩披麻布,手中握着一枚铜制徽章,那是从地下城废墟中唯一完整取出的遗物,刻着“奇器三贤”四字。右侧是陆明渊,须发尽白,却挺直如松。他未落泪,只是目光始终凝在棺木之上,仿佛仍能听见那个雪夜里三人共誓的声音。
“他本可活下来。”沈眠低声对阿机说,声音被风撕碎,“只要提前切断电极连接。”
“但他不能。”阿机摇头,“若不等到最后一秒触发悖论协议,整个系统不会真正崩溃。他知道代价。”
沈眠沉默良久,终是轻叹:“有些人活着时被遗忘,死后才被人记起。可这记忆,又来得太迟。”
送葬队伍抵达墓地时,天光微亮。碑已立好,无碑文,只有一行简刻:**“归者赵元启,魂系机关,志在苍生。”**
陆明渊亲自捧土覆棺,动作缓慢而庄重。随后,他转身面向众人,声音不高,却穿透晨风:“自今日起,禁典阁第七层不再封闭。所有封印技术将由‘实学评议会’监管解禁,逐步研用于民生。魂机融合仅限医疗复健;意识投射用于灾难救援模拟;永动机研究重启,但必须置于‘双源验证’之下??即每一项实验,需有两名不同流派学者共同签署方可启动。”
台下匠人群情震动。这不仅是开放禁忌,更是颠覆百年规训??知识不再是权贵手中的锁链,而是可以被审视、讨论、改良的公共之物。
“老师……”阿机忍不住问,“您不怕再出一个‘机隐会’?”
陆明渊望向远方初升的太阳,淡淡道:“怕。但我更怕因恐惧而停滞。真正的危险,从来不是技术本身,而是我们拒绝理解它的心。”
葬礼结束后,阿机独自留至黄昏。他在碑前放下一本手抄册子??那是他整理的《织天机基础原理图解》,专为触学堂的孩子们编写。翻开第一页,写着一行小字:**“给未来的东风号驾驶员。”**
同一时刻,岭南触学堂内灯火通明。
柳芽正带着一群少年调试一台新型水泵。这台机器由盲童陈七设计骨架,残障少年李石头负责传动结构,老织工之子王阿满编写的控制指令则让其具备自动感应水位的能力。它并不完美,时常卡顿,但每当清晨响起嗡鸣声,将井水送上高台时,全村妇孺便不再需要挑担攀坡。
“老师,它又停了!”一个孩子喊道。
柳芽走过去,蹲下身,轻轻拍打泵体:“别急,咱们慢慢修。”她手指抚过接缝处,忽然察觉异样,“这里……螺丝拧反了。”
“我来!”王阿满立刻爬过来,熟练地拆卸接口。他的双手虽曾在北狄伏击中烧伤变形,却比谁都懂金属的呼吸节奏。
“你们知道吗?”柳芽一边协助一边说,“三十年前,也有一群人想造这样一台泵。但他们失败了,因为每个人都藏着一手绝活,不肯教人,生怕别人学会了抢饭碗。”
孩子们安静听着。
“结果呢?图纸散失,技艺断代,连机器长什么样都没人记得。直到现在,我们才重新把它拼出来。”
“那以后还会丢吗?”陈七仰头问。
柳芽笑了:“不会了。因为我们每个人只懂一部分,谁也独占不了全部。就像拼图,少了哪一块都不行。而这,就是‘薪火计划’的意义。”
夜深人静,她回到宿舍,取出录音笔。屏幕上显示一段加密音频,正是那次陷阱行动中录制的假认证语音。她轻轻按下播放键,自己的声音响起:
>“权限确认:柳芽,情绪波动阈值达标,准许接入织天机主控协议……”
话音未落,耳机突然传出一声极轻微的回响??像是有人在极远处笑了。
她猛地抬头,四周寂静。窗外月色如常,树影不动。
但她知道,那不是幻觉。
那一笑,带着熟悉的阴冷,与审讯室中自尽特工临死前的表情如出一辙。
她迅速关闭设备,将录音笔插入特制屏蔽盒,随即拨通阿机的通讯。
“你还记得‘梦播种’吗?”她声音低沉,“我说过,它利用浅睡眠植入指令。但如果……有一种升级版,能在清醒状态下,通过声音频率诱导潜意识共鸣呢?”
阿机正在翻阅一份新呈报的技术日志,闻言眉头紧锁:“你是说,我们的陷阱语音可能已被逆向解析?他们听出了破绽,并借此反向渗透了织天机的安全信道?”
“不止。”柳芽盯着天花板,“我在想,为什么他们会盯上我?仅仅因为我与你相识?还是……他们早就知道,我是唯一一个同时掌握‘声纹建模’与‘情感共振算法’的人?”
电话那头陷入长久沉默。
片刻后,阿机低声道:“明天,你来京城。我要亲自检查你的脑波记录。另外……通知沈眠,启动‘镜渊协议’。”
所谓“镜渊”,乃是“薪火计划”的终极防御机制:一旦发现核心技术面临大规模泄露风险,所有分散传授的知识碎片将立即启用混淆程序??例如,在教学过程中掺入虚假参数、颠倒逻辑顺序、植入误导性案例。唯有通过特定密钥(由陆明渊、阿机、沈眠三人分别持有)才能还原真实内容。这样一来,即便敌人窃取全套课程,也将陷入混乱迷宫,无法拼凑出正确技术链。
次日清晨,柳芽启程返京。
马车驶过湘江大桥时,她望着桥下奔流的江水,忽觉一阵眩晕。眼前景象似乎扭曲了一瞬??江面倒影中的自己,嘴角竟向上扬起,而那笑容,不属于她。
她猛地闭眼,再睁开,一切恢复正常。
“是我太累了。”她喃喃自语,却悄悄从袖中取出一枚微型探测针,刺入指尖,将血液滴入随身携带的检测仪。屏幕闪烁数秒后,浮现一行红字:
>**【检测到外源性神经耦合蛋白】**
>**来源:未知**
>**活性等级:二级(潜伏期)**
她的手微微发抖。
这不是中毒,而是某种生物级信息载体,正悄然融入她的神经系统。最可怕的是,这种蛋白从未见于任何已知数据库??它是全新的,意味着敌方已在暗处完成了新一代“意识嫁接”的人体试验。
而她,可能是第一个成功宿主。
与此同时,京城格物院地下三层,阿机正与沈眠一同分析扶余矿区带回的“智慧之油”样本。显微镜下,那些提取自人脑的液体呈现出诡异的网状结构,竟能对外界刺激做出类似神经元的反应。
“这不是简单的催化剂。”沈眠戴上防护手套,小心翼翼提取一滴样本放入量子震荡舱,“它具备学习能力。你看这个信号反馈模式??每次受到电磁脉冲后,它的连接路径都会优化0.3%。照此推算,只需一百二十次迭代,就能形成初级自主思维。”
阿机盯着数据屏,脸色愈发凝重:“也就是说,他们已经在制造‘机械意识胚胎’?”
“不仅如此。”沈眠调出另一组图像,“我们在被捕特工大脑中发现了类似的沉积物。他们的行为看似受控,但实际上,他们的决策过程已被这套系统微妙影响??不是命令驱动,而是观念渗透。比如,他们会‘自发’认为‘技术应归少数精英掌控’,‘平民无需知晓原理’……这些原本不属于他们的信念,是被慢慢种进去的。”
阿机猛然起身:“所以‘机隐会’根本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叛乱组织。他们是用‘智慧之油’改造人类大脑,再借这些人传播错误思想,瓦解社会对实学的信任!这才是真正的战争??不在战场,而在每个人的头脑之中!”
就在此时,警报骤响。
织天机安全系统发出红色预警:
>**【异常访问尝试:身份伪装为陆明渊秘书】**
>**【请求解锁‘钟鸣协议’备用通道】**
>**【认证方式:生物心跳+魂印波动匹配度98.7%】**
“不可能!”阿机冲向主控台,“老师的秘书三个月前已调任西南边陲,且织天机从未录入其魂印!”
沈眠快速追踪信号源头,却发现数据流经过十七个跳转节点,最终消失在一张早已废弃的城市管网图中??那是大周建国初期绘制的地下水道系统,连官方档案都未曾完整保存。
“有人掌握了宫廷内部信息,还精通古图编码。”沈眠沉声道,“而且……他们已经能模拟高阶官员的生理特征,几乎无法分辨真假。”
阿机咬牙:“这不是试探,是又一次总攻的前奏。”
他当即下令封锁织天机所有外部接口,转入离线模式。同时向陆明渊紧急汇报。
然而,当传令兵抵达思源园时,却发现陆明渊不在碑林,而是站在一座新建的纪念馆前??那里陈列着历代殉职匠人的遗物:一把锈斧、半截导管、一页焦黄笔记……
一位年轻工匠正在讲解:“这位张氏先辈,为测试新型耐高温合金,亲入熔炉校准温度计,最终化为灰烬。他留下的最后记录是:‘三百二十七度,仍可提升’……”
陆明渊静静听着,忽然问道:“你们可知,为何我们要建这座馆?”
工匠摇头。
“不是为了纪念死亡。”他说,“是为了提醒活着的人??每一个冰冷的公式背后,都有一个滚烫的生命。当我们谈论技术时,不能只看效率、产能、突破,更要问一句:**是谁,在为什么而付出代价?**”
话音刚落,一名侍卫疾步奔来:“大人!阿机大人请您立刻回府!柳芽姑娘抵达后突发昏迷,脑电波出现异常同步现象,疑似遭受远程意识入侵!”
陆明渊瞳孔一缩,转身就走。
半个时辰后,奇器阁地下安全屋。
柳芽躺在医疗舱中,全身缠绕着监测线路。她的呼吸平稳,但脑波图谱却显示出惊人的规律性振荡,频率与织天机主机某段隐藏代码完全一致。
沈眠神色严峻:“她在做梦,但梦境内容正被实时编码成数据包,向外传输。如果我们强行中断,可能导致她脑神经撕裂;如果放任不管,敌人将在三天内获得织天机的底层架构图。”
“有没有办法反向注入干扰信号?”陆明渊问。
“有。”阿机指着屏幕上的波动曲线,“但我们必须进入她的意识层面,找到那个被植入的‘认知锚点’??也就是最初让她接受外来思想的那个记忆片段,然后用真实经历覆盖它。”
“风险很大。”沈眠补充,“操作者必须与她建立深度情感共鸣,否则会被系统识别为入侵者,反遭吞噬。”
室内一片寂静。
最终,阿机摘下外套,躺进对接舱:“让我去。”
意识连接启动。
刹那间,世界崩塌。
阿机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无边的齿轮荒原,天空悬挂着无数旋转的钟表,指针逆向飞转。远处,一座巨大的声音塔耸立云端,塔身刻满公式,正是织天机的核心算法。
“欢迎回来,阿机。”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他回头,看见柳芽站在身后,微笑如昔。可她的眼睛……瞳孔深处,隐约浮现出细密电路纹路。
“这不是你。”阿机握紧拳头,“真正的柳芽不会在这里等我。”
“哦?”她歪头,“那你告诉我,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哪里?”
“岭南贫民窟,你正用废铁片修理漏水的屋顶。”
“那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你说:‘这雨要是能存下来浇菜就好了。’”
她笑了,笑容渐渐扭曲:“答得不错。可惜……这些都是记忆,不是真心。你爱我,是因为我聪明?坚韧?还是因为我符合你心中‘理想匠人’的形象?”
阿机心头一震。
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在这漫长的并肩作战中,他以为感情早已笃定。可此刻面对质问,他竟无法立刻回答。
“你看,连你自己都不确定。”她的身影开始分裂,化作千百个不同的柳芽:有的满脸伤疤,有的沉默寡言,有的甚至手持利刃指向他,“哪一个才是你爱的?是那个会笑的?会哭的?还是会和你争辩技术细节的?”
“我爱的是你!”阿机怒吼,“完整的你!包括你的痛苦、犹豫、脆弱,还有你每一次坚持到底的眼神!”
话音落下,荒原震动。
所有分身同时消散,只剩下最初的柳芽,泪水滑落。
“那你带我回去。”她伸出手,“我不想成为他们的喇叭,我不想说着不属于我的话……救我,阿机。”
他紧紧握住她的手,低声道:“闭上眼睛,回想我们最后一次一起看星星的那个夜晚。你说,每一颗星都是一个未完成的梦想。你说,只要有人还在仰望,光就不会熄灭。”
记忆涌入。
星空之下,两人并肩而卧,萤火虫在身旁飞舞。
“阿机。”她轻声说,“如果有一天我变了,你会认出我吗?”
“会。”他答,“哪怕你忘了全世界,只要你还在想着怎么让别人少走一段黑路,那就是你。”
这一刻,脑波图谱剧烈波动,入侵信号开始崩解。
现实世界中,医疗舱警报声由红转绿。
“成功了!”沈眠激动喊道,“外来意识链断裂,主体认知恢复自主!”
三日后,柳芽苏醒。
她第一句话是:“销毁那段语音样本。他们已经学会模仿情感波形了。”
阿机点头:“我已经让它沉入量子加密海,永不复现。”
她虚弱一笑:“看来……我还是差点成了他们的钥匙。”
“但你终究是锁本身。”阿机握住她的手,“坚固,不可替代。”
风波暂息,然天下未宁。
一个月后,西北敦煌传来消息:一支考古队在莫高窟某隐秘洞窟中发现一批唐代机关残件,其工艺风格竟与“机隐会”遗物流出的技术高度相似。更令人震惊的是,其中一块石碑上刻有八个篆字:
>**“机隐非始,亦非终。”**
与此同时,南方海域一艘商船遭遇神秘风暴,船员集体失忆,船上货物完好无损,唯独丢失了一箱普通陶土。事后检测发现,那批陶土含有稀有矿物成分,恰好可用于制造高密度存储介质??足以承载百万级意识数据。
阿机看着报告,久久不语。
他知道,这场战争远未结束。
真正的“机隐会”,或许早在千年前就已埋下种子,历经朝代更迭,始终蛰伏于文明阴影之中,等待时机重生。
而他们所守护的,不只是技术,更是人类能否以智慧而非奴役前行的未来。
夜深人静,他再次提笔,续写那封未完的信:
>“老师,今日我读到一句古话:‘机关易朽,人心难测。’
>
>可我想说,正因人心难测,才更需光明普照。
>
>我们无法杜绝黑暗滋生,但可以让更多的孩子学会点燃灯火。
>
>当千万盏灯同时亮起,影子便无处藏身。
>
>所以,请继续拉响钟声吧。
>即便风雨再大,
>只要还有一个人愿意蹲下身子,
>用一根铁丝修好邻家孩子的玩具车,
>那么这个世界,
>就永远值得我们为之奋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