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第61章雪归人怅然(第1/2页)
青灰瓦檐下悬着半融的冰棱,棱尖凝着剔透的水珠,风一吹便坠在青砖上,碎成星点湿痕。廊下朱红柱础裹着层薄霜,指腹轻触便觉刺骨的凉,连院角的石井栏都凝了细碎的白,像是谁撒了把细盐在上面。
墙角红梅斜逸出疏枝,虬曲的枝桠撑着点点殷红花瓣,瓣上裹着的霜粒在暮色里泛着微光。
暗香循着青砖地漫过来时,铅灰天幕忽然漏下细雪。先是零星几点,沾在梅梢便给殷红镶了圈碎银;继而簌簌落得密了,素色阶台上没半盏茶的功夫,就积了层浅白,像铺了层揉碎的云絮。
雪雾渐笼,将院角的竹影、檐下的灯笼都晕成了淡墨,满院清寂得只剩雪落的簌簌声,连风都似静了。
春桃见江晚宁立在雪地里出神,忙上前将帷帽重新为她拢好,系带时特意拉得紧了些,指尖触到她耳尖的凉意,又往她肩头拢了拢披风:“姑娘,这京中雪后更寒,仔细冻着。您看那红梅,雪裹着倒更显喜庆了。”
江晚宁低头拢了拢袖角,没应声。春桃抬手掸去她肩头的碎雪,雪粒落在掌心便化了,冰凉的水渍沾在指腹。
她快步上前,双手掀开厚重的墨色棉帘,帘内暖融融的气息立刻涌了出来,裹得人浑身一松。
江晚宁跨进门时,呵出的白气在鼻尖绕了圈便散了,冻得发僵的指尖渐渐泛了热,连袖口的寒气都被暖意烘得淡了。
屋内铺着厚密如云朵的浅灰羊毛毯,靴底沾的雪粒踩上去,只听得极轻的“沙沙”声,转瞬便被毯子吸了去,连点湿痕都没留下。
正中摆着一张紫檀木案几,木纹细腻如流水,案上立着只天青汝窑瓶,釉色温润得像浸过春水,瓶里斜插两枝风干的芦花,穗子泛着浅褐,不艳不俗,倒添了几分野趣。
靠墙的多宝阁摆得错落有致,莹润的白玉小摆件映着暖光,带冰裂纹的古瓷盏叠在描金托盘里,连阁顶悬着的铜铃都雕着细巧的云纹,风过时该是清脆的响,此刻却静得很。
东侧墙角立着尊三足铜暖炉,炉身缠枝纹被炭火映得发亮,暖意顺着炉壁漫开来,连旁边的湘妃竹帘都染了层暖红。炉边矮凳上搭着块绣梅锦缎软垫,针脚细密,梅蕊处还缀着银线,摸上去软乎乎的。
最显心思的是案头那只银壶,壶口飘着细白的水汽,带着淡淡的松萝茶香,旁边扣着两只白瓷茶盏,指尖一碰盏沿,温意便顺着指腹漫到心口。显然是有人算着她回来的时辰,提前半个时辰就温上了茶。
满室器物不见鎏金错银的奢华,却处处透着妥帖,连窗棂上糊的素色窗纸都选得极细,衬得外头的雪色愈发清透。春桃帮她解披风时,指尖扫过领口的绒毛,轻声道:“姑娘,这宅子比先前在裴家住的好太多了,二爷分明是花了心思的。”
清风端着茶盏过来,斟了杯清茶递到江晚宁面前,茶汤清绿,浮着几片茶叶。他挠了挠头,笑得有些腼腆:“表小姐,二爷知道您不喜人多,这宅子就留了四个下人,都是手脚干净、嘴严实的,平日里只做洒扫、烧饭的粗活,没您的吩咐绝不会近正屋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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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晚宁接过茶盏,暖意透过瓷壁传到掌心,心里却沉了沉,声音平静无波:“替我谢过二爷。”
“这可使不得。”清风连忙摆手,“还是表小姐您亲自跟二爷说才好。这一路劳顿,您先歇着,小的就不打扰了。”说罢便躬身退了出去,轻轻带上门。
屋内静了下来,春桃看江晚宁有些失神,小心翼翼的问道:“姑娘您是不喜欢这布置吗?”
江晚宁望着案上的汝窑瓶,忽然自嘲地勾了勾唇角,声音轻得像雪落:“没什么喜欢不喜欢,只是觉得自己更像是一只金丝雀了而已。”
春桃站在一旁,见她眼底的落寞,小心翼翼地开口:“姑娘,您别这么说。奴婢前些日子听清风讲,咱们假死离京那阵子,二爷他……真的快撑不住了。清风跟了二爷十年,这些年无论遇到什么事情,二爷都没那样意志消沉过。他几乎就没好好吃过饭,夜里就抱着您的‘灵位’,一动也不动,跟个木桩似的。”
她顿了顿,见江晚宁没生气,才壮着胆子继续:“其实……换做从前,咱们假死的事被二爷抓到,只怕当时就……可二爷非但没怪您,还特意寻了这处宅子,事事都按着您的喜好来,您不是不爱熏香吗?这屋里连个香炉都没摆;您喜欢素净,这窗纸、地毯都是浅颜色的……”
江晚宁抬眸看她,眸子淡得像结了冰的湖面,辨不出情绪:“你想说什么?”
“奴婢嘴笨舌拙,说不出什么漂亮话。”春桃急得红了眼,“可姑娘,您想想,咱们一路出逃,有多难?在荒郊破庙躲雨,连块干饼都分着吃,夜里还要防着歹人。这世道对咱们女儿家本就苛刻,独行路上处处是荆棘,总得找个能遮风挡雨的人,才算有个安稳归宿啊。”
江晚宁握着茶盏的手指紧了紧,茶汤的暖意却没传进心里。她当然知道春桃是为了自己好,可那道坎横在心里,怎么也迈不过去:“春桃,你说的我都明白。只是我不甘心,也不情愿。我不想做笼里的雀,不想做依附男人的丝萝,更不想沦为谁的玩物,连自己的去处都由不得自己。”
她说着起身走到窗边,指尖抵着窗棂,缓缓推开半指宽的缝隙。冷风立刻灌了进来,带着雪的清冽,拂在脸上凉得发疼。
她的目光牢牢锁在墙角那株红梅上,殷红的花瓣裹着雪粒,在暮色里像燃着的一点火星,可她眼底的光却沉沉的,辨不清是怅惘还是倔强。
春桃站在她身后,看着她单薄的背影映在窗纸上,像幅淡墨画,终究没再开口,只默默取了件夹袄,轻轻披在她肩上。窗外的雪还在下,簌簌的,落满了庭院,也落进了人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