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上,端着一个黑色的、古朴的陶碗。
碗里,盛着半碗黑如浓墨的汤药。
那汤药,没有一丝热气,却散发着一种令人心神震颤的奇异香气。
仿佛碗里盛着的,不是药,而是一整片浓缩的、神秘的星空。
“好了。”
她声音嘶哑地说。
顾承颐已经被推到了客厅中央。
顾家的核心成员,都围在一旁,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紧张与期待。
孟听雨端着碗,一步一步,走到顾承颐面前。
她看着他,眼中的光芒,温柔而坚定。
顾承颐的目光,也同样落在她脸上。
然后,他看了一眼旁边,正被老爷子抱在怀里,一脸紧张地看着他的念念。
他对女儿,露出了一个极浅的、安抚的笑容。
随即,他从孟听雨手中,接过了那只陶碗。
没有丝毫的犹豫,甚至没有去闻一下那味道。
他仰起头,将那碗黑色的汤药,一饮而尽。
整个过程,干脆利落。
放下空碗的那一刻,他对着孟听雨,用尽全力,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等……我。”
话音刚落。
他的身体猛地一颤,双眼瞬间失去了焦距,整个人便向后倒去,陷入了彻底的昏迷。
“承颐!”
顾老爷子惊呼出声。
所有人都骚动起来。
“别动他!”
孟听雨厉声喝止。
她快步上前,手指搭上顾承颐的手腕。
脉搏,微弱到了极致,仿佛随时都会停止。
呼吸,也变得绵长而几不可闻。
他整个人,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生命力。
“听雨,这……这是怎么回事?”
顾老爷子颤声问道。
孟听雨扶着顾承颐,让他平躺在早已准备好的软榻上。
她的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药效发作了。”
“从现在开始,任何人不能打扰他。”
“真正的战斗,现在才在他脑海的战场上打响。”
她跪坐在软榻边,寸步不离地守着他。
她的手,紧紧握着他那只逐渐冰冷的手。
她知道。
他此刻的神识,正被那霸道的药力,拖拽进一片由无数记忆碎片组成的、混乱而狂暴的洪流之中。
那是一场九死一生的搏杀。
赢了,他将带着所有遗失的珍宝,凯旋而归。
输了,他将永远沉沦在那片黑暗的深渊里。
而此刻,在顾承颐紧闭的双眼中。
那片亘古不变的黑暗里,忽然亮起了一丝微光。
一幅幅尘封的画卷,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强行撕开了封印。
潮湿的、带着泥土芬芳的空气。
雨水滴滴答答地打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长裤、白衬衫的女人,撑着一把油纸伞,从雨巷深处走来。
她的眉眼,温婉如江南的水墨画。
那双眼睛,却平静得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她走到他面前,将伞,微微向他这边倾斜。
“我能治好你。”
一只肉乎乎的小手,怯生生地伸过来,轻轻地、试探地,碰了碰他的手指。
那触感,柔软得不可思议。
他低下头,看到了一张精致得像瓷娃娃的小脸。
那双黑葡萄般的眼睛,正带着好奇与一丝胆怯,仰头看着他。
“叔叔……你长得好像念念。”
温暖的、食物的香气。
女人在灶台前忙碌,乌黑的长发用一根木簪简单地挽着。
夕阳的光,从窗户照进来,为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她回过头,额上带着细密的汗珠,嘴角却噙着一抹他从未见过的、温柔的笑意。
“吃饭了。”
……
无数的碎片,无数的声音,无数的画面。
像一场猛烈的风暴,在他的脑海中疯狂地搅动、碰撞、融合。
剧烈的疼痛,从大脑深处炸开,席卷了他每一根神经。
他的身体,在现实中,开始剧烈地颤抖。
皮肤之下,仿佛有无数条火龙在窜动,让他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赤红色。
“承颐!”
守在一旁的顾家人,发出了惊恐的呼喊。
只有孟听雨,依旧死死地握着他的手。
她的另一只手,从怀中掏出了一排银针。
她出手如电,精准无比地将一根根银针,刺入他头部的几处大穴。
她凑到他耳边,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带着命令的口吻,一字一句地说道:
“顾承颐,听着!”
“你的命是我的!”
“我没让你死,阎王爷也带不走你!”
“想起我,想起念念,给我醒过来!”
她的声音,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穿透了那层层叠叠的、混乱的记忆迷雾。
精准地,抵达了他那正在风暴中心苦苦挣扎的神识。
我是……顾承颐。
我是……念念的爸爸。
我是……
那片混沌的黑暗中,他仿佛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呼唤。
他拼尽全力,朝着那个声音的方向,奋力游去。
黑暗退去。
冰冷消失。
顾承颐发现自己站在一条潮湿的青石板路上。
他低头,看到了一双完好无损的腿,正支撑着他的身体。
脚下是坚实的、带着微凉湿意的地面。
他试探性地迈出一步。
肌肉的收缩,骨骼的支撑,神经末梢传来的清晰触感。
这不是梦。
这比他残疾后做过的任何一个梦都要真实。
他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一条洗得泛白的牛仔裤,年轻,挺拔,充满了力量。
空气里弥漫着雨后泥土的芬芳,混合着不知名野花的清甜气息。
这里是平山镇。
一个他从未听过,却又感觉无比熟悉的地方。
一场细密的雨丝,毫无征兆地落下。
他没有伞,下意识地走到一处屋檐下躲避。
雨水顺着黛色的瓦片滴落,在青石板上溅开一朵朵细碎的水花。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从雨巷深处匆匆跑来。
是个女孩。
她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身形瘦弱,穿着一件打了补丁的蓝布衫。
怀里紧紧抱着几本被油纸包裹的书,像是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藏。
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一缕缕地贴在苍白的面颊上,让她显得有些狼狈。
她似乎也想来屋檐下躲雨,跑到近前才发现已经站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