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嘴唇被他自己咬得血肉模糊。
可他,就是不吭一声。
这个男人,用他那孤僻到极致的骄傲,承受着足以让任何硬汉都崩溃惨叫的折磨。
孟听雨。
不能分心。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强行将眼中涌上的湿意压了回去。
她的手,必须稳。
她从一旁的针盒中,取出了一排细如牛毛的银针。
太乙神针。
她的指尖捻起第一根银针,目光落在顾承颐那双毫无生气的腿上。
没有丝毫犹豫,她手腕一抖,银针精准无比地刺入他腿上的“足三里”穴。
针尖刺入皮肤的瞬间,顾承颐的身体猛地一颤。
一股全新的痛楚,叠加了进来。
如果说丹药的药力是焚身的烈火,那这枚银针,就是一根烧红的烙铁,精准地烫在了他最脆弱的神经上。
孟听雨的动作没有停。
第二针,“阳陵泉”。
第三针,“承山”。
第四针,“昆仑”。
……
她的动作快而精准,没有一丝一毫的拖泥带水。
一根根银针,带着破开一切的决绝,刺入他腿部各大穴位。
每落下一针,顾承颐的身体都会剧烈地颤抖一次。
灼痛。
针刺的锐痛。
两种极致的痛苦,在他的体内交织、碰撞,掀起了一场毁灭的风暴。
顾承颐的意识,开始模糊。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翻涌的黑暗与痛楚。
他感觉自己像一艘在狂风暴雨中即将倾覆的小船,随时都会被巨浪拍得粉身碎骨。
放弃吧。
一个声音在他脑海深处响起。
睡过去,就不会痛了。
他残疾后的那些日子,一幕幕在眼前闪过。
冰冷的轮椅,刺鼻的消毒水味,窗外明媚的阳光,和他没有半分关系。
他躺在床上,日复一日地看着天花板,感受着生命力一点点从这具破败的身体里流逝。
绝望。
麻木。
那是一种比死亡更可怕的,缓慢的腐烂。
他已经习惯了。
就这样结束,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痛楚的浪潮再次袭来,他的意识被狠狠向下拉扯,坠入更深的黑暗。
就在他即将彻底沉沦的瞬间。
一道光,毫无预兆地,撕裂了这片黑暗。
他看到了。
看到一个女人,抱着一个孩子,出现在他死寂的生命里。
她的眼神很平静,语气更平淡。
“我能治好你,你的女儿,我带来了。”
画面一转。
他看到了那个小小的,软软的团子。
她趴在他的腿上,仰着一张和他有七八分相似的小脸,用世界上最干净的眼睛看着他。
“爸爸,你要快点好起来。”
“念念想让你抱我,举高高。”
举高高。
轰——
这三个字,像一道惊雷,在他混沌的意识之海中轰然炸响。
那即将被黑暗吞噬的,下坠的意识,被一根无形的钢索,死死地拽住了。
不。
不能放弃。
他还没有抱过念念。
他还没有亲手把他的小公主举过头顶。
他还没有……堂堂正正地站在她的身边。
“站起来,抱住她们。”
这个念头,从他灵魂的最深处,破土而出。
它像一粒种子,在被烈火焚烧的废墟里,顽强地,疯狂地,生根发芽。
它变成了一股前所未有的,钢铁般的意志。
对抗!
对抗这足以摧毁一切的痛楚!
顾承颐原本开始涣散的眼神,重新凝聚起一点骇人的光。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那股在体内横冲直撞的狂暴药力,强行向着自己那双早已坏死的双腿引导而去。
孟听雨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变化。
她看到他眼底重新燃起的求生火焰。
她的心,狠狠一颤。
“承颐!”
她俯下身,将唇凑到他的耳边。
“撑住!”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可的颤抖,却无比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
“想想念念,她还在等你抱她。”
“想想我,你答应过我,要换你来保护我。”
她一边说,一边将一滴空间灵泉水,小心地渡入他干裂起皮的唇中。
清凉甘甜的泉水,像是沙漠中的一泓清泉,瞬间滋润了他快要燃烧起来的喉咙。
那股清凉,顺着食道滑下,化作一股纯净的生命力,在他被药力摧残得千疮百孔的身体里,艰难地修复着损伤。
顾承颐的意识,清醒了一分。
孟听雨的话,像是一剂强心针,狠狠注入他的意志之中。
对。
念念。
听雨。
他不能倒下。
“啊——”
一声压抑了许久的,如同野兽般的低吼,终于从他紧咬的牙关中迸发出来。
那不是痛苦的哀嚎。
那是意志对肉体,发起的最后冲锋。
他将所有的精神力,所有的意志,全部凝聚成一股绳,与那股狂暴的药力,与那深入骨髓的痛楚,展开了最惨烈的拉锯战。
时间,在这一刻失去了意义。
密室里,只剩下男人粗重压抑的喘息,与女人轻柔而坚定的低语。
“承颐,就快好了。”
“再坚持一下。”
“我在这里,我陪着你。”
孟听雨的额头上,也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长时间维持高度专注的施针,对她的心神是巨大的消耗。
她的脸色,同样苍白。
但她的手,依旧稳如磐石。
最后一针。
“涌泉”穴。
当这枚银针刺入顾承颐脚心的瞬间,他体内所有狂暴的药力,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轰然一声。
所有的痛楚,所有的灼热,所有的撕裂感,全部向着他的双腿狂涌而去。
顾承颐的身体,最后一次剧烈地弓起,然后又重重地摔回床上。
他猛地睁大了眼睛,瞳孔在一瞬间放大。
然后,他头一歪,彻底失去了意识。
一切,都归于沉寂。
密室里,只剩下仪器运作的轻微声响。
“滴——滴——”
孟听雨看着床上那个仿佛已经死去的人,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结束了。
她脱力地靠在床沿,胸口剧烈地起伏。
几个小时的治疗,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也耗尽了她全部的心神。
她伸出颤抖的手,探向顾承颐的鼻息。
平稳。
有力。
她又去摸他的脉搏。
虽然微弱,但沉稳地跳动着。
那颗悬到嗓子眼的心,终于缓缓落回了原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