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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归来?

    第二十九章:归来?

    萧琰的嘶吼声在山谷中空洞地回荡,最终被死寂吞没。他紧紧抱着怀中那具冰冷丶轻盈得过分丶几乎感觉不到生命迹象的身躯,巨大的悲痛与无力感如同冰水般淹没了他。冷言梅的银发枯槁如深秋乱草,面容布满皱纹,苍老衰败,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嘴角残留的暗红血迹触目惊心。他为了那虚无缥缈的希望,付出了所有,却换来如此结局。

    「梅君……冷言梅……」萧琰声音颤抖,不断将自身所剩无几的温和龙气渡入冷言梅体内,试图唤醒那丝微弱的生机,但如同石沉大海,毫无反应。他抬头,赤红的双目死死盯住那块依旧毫无动静丶冰冷沉默的玄石,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与怨恨涌上心头。恨天道不公,恨命运弄人,更恨这块顽石的无情!

    就在他几乎要被绝望吞噬之际,一阵极其轻微丶彷佛错觉般的「喀嚓」声,突然钻入他的耳中。

    声音来源,正是那块巨大的玄石!

    萧琰猛地抬头,视线死死锁定声音传来之处——那是玄石表面一道尤其深刻的裂痕处。只见那原本漆黑死寂的裂痕深处,此刻,竟有一丝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丶却纯净无比丶不带任何杂质的乳白色光芒,如同黑暗中孕育的第一缕晨曦,顽强地丶颤巍巍地透了出来!

    那光芒极其黯淡,却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生机与灵性,与之前阵法那种狂暴庞大的能量截然不同,它温和丶纯粹,彷佛初生婴儿无意识的呼吸。

    紧接着,一股极淡丶极其懵懂丶如同初开灵智的幼兽般纯净无瑕的灵识波动,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以那透出白光的裂痕为中心,极其缓慢地丶试探性地荡漾开来。

    这波动……萧琰浑身剧震,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这灵识波动虽然微弱至极,且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空白与新生感,但其本源深处那股沉稳厚重的气息,他绝不会认错!是寒默语!是属於寒默语本源的气息!只是……不再是那个历经爱恨痴缠丶最终堕魔毁灭的寒默语,而是一个彷佛被洗去了所有过往丶回归到最初始丶最纯粹状态的……全新灵识!

    成功了?还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失败?

    萧琰来不及细想,他怀中的冷言梅,彷佛也感应到了这丝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波动,那如同死水般沉寂的身体,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梅君!梅君你感觉到了吗?!」萧琰激动地低唤,轻轻摇晃着冷言梅,「他……寒兄他……有反应了!」

    冷言梅涣散的瞳孔艰难地聚焦,那双浑浊的琉璃褐眸,缓缓转向玄石的方向。当他的视线捕捉到那裂痕中透出的丶微弱却顽强的乳白色光芒,以及感应到那丝虽然懵懂空白丶却无比熟悉的灵识波动时,他整个人如同被一道微弱的电流击中,猛地痉挛了一下!

    「呃……」一声极其沙哑丶破碎的气音从他喉咙深处挤出。他那如同枯枝般颤抖的手,用尽了残存的所有力气,极其缓慢地丶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执着,一点一点地,抬了起来,伸向那块玄石,伸向那道透出白光丶荡漾着新生波动的裂痕。

    他的动作慢得令人心焦,彷佛每移动一寸,都在消耗他所剩无几的生命。萧琰屏住呼吸,不敢打扰,只是紧张地看着。

    终於,冷言梅那布满皱纹丶冰冷颤抖的指尖,轻轻地丶小心翼翼地,触碰到了那道裂痕的边缘,触碰到了那温和的乳白色光芒。

    就在他指尖接触的瞬间——

    那懵懂的新生灵识波动,彷佛找到了归宿,又像是初生雏鸟本能地亲近破壳後见到的第一个存在,发出一阵清晰可辨的丶带着依恋与喜悦意味的颤动。那感觉,就像是一只无形的小兽,用最柔软的额头,轻轻地丶信赖地丶反覆蹭了蹭冷言梅的指尖。

    没有言语,没有记忆,没有复杂的情感,只有最原始丶最纯粹的亲近与依赖。

    就是这一下简单至极的丶本能的「蹭蹭」,却如同天地间最强大的咒术,瞬间击溃了冷言梅所有的心防!

    他整个人僵在原地,那双原本死寂浑浊的眼眸,在这一刻剧烈地颤动起来,里面翻涌着难以置信丶失而复得的狂喜丶深入骨髓的悲痛丶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丶混合着巨大空茫的复杂情绪。泪水,毫无预兆地,如同决堤的洪水,从他那双瞬间恢复了清澈丶却盛满了太多情感的琉璃褐眸中汹涌而出。

    泪水划过他苍老布满皱纹的脸颊,滴落在他依旧紧握着玄石碎片的手上,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他成功了……他终於……将他从无尽的虚无中……拉回了一丝痕迹……

    可是……归来的……却是一个没有过去丶没有记忆丶没有他们之间所有爱恨痴缠的……全新灵识。

    孟婆的警告言犹在耳。这……就是他耗尽神魂丶肉身丶修为丶一切……换来的结果吗?

    是喜?历经千辛万苦,逆天改命,终於抢回了一线生机,没有让他就此彻底湮灭。

    是悲?那个爱他丶护他丶也曾恨他丶伤他丶最终为他付出所有的寒默语,或许……真的已经随着那场形神俱灭的消散,永远地消失了。留下的,只是一个拥有他本源丶却空白如纸的……新生儿。

    冷言梅就那样跪坐在冰冷的土地上,一只手被那新生的灵识依恋地蹭着,另一只手紧紧攥着那块见证了过往一切的玄石碎片,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丶汹涌地流淌。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那无声的恸哭,却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让人心碎。

    萧琰站在一旁,看着这悲喜交加丶复杂难言的一幕,鼻腔酸涩,喉咙发紧。他明白了眼前的情况,心中同样五味杂陈。他为冷言梅终於得偿所愿,哪怕是打了折扣的愿望而感到一丝欣慰,但更多的,是对未来那更加复杂局面的忧虑,以及对冷言梅此刻心中那巨大空洞的感同身受。

    希望与失落,狂喜与悲痛,在这一刻诡异地交织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每个见证者的心头。

    时间在寂静与泪水中缓缓流逝。那新生的灵识似乎极其虚弱,在表达了最初的亲近之後,那乳白色的光芒便逐渐黯淡下去,灵识波动也变得微弱而平稳,彷佛陷入了沉睡,只馀下一丝极淡的联系,依旧缠绕在冷言梅的指尖,证明着它的存在。

    冷言梅的泪水也终於流尽。他极其缓慢地丶小心翼翼地收回手,彷佛怕惊扰了那沉睡的灵识。他低头,看着自己布满皱纹丶残留着泪痕的手,又抬头望向那块裂痕中白光已然隐去丶恢复了大部分死寂的玄石,眼中是一片历经狂风暴雨後丶荒芜而平静的废墟。

    他挣扎着,想要站起身,却因虚弱和情绪的巨大冲击而失败,踉跄着又要倒下。

    萧琰及时上前扶住他。「梅君,小心。」

    冷言梅靠着萧琰的搀扶,勉强站稳。他推开萧琰的手,声音沙哑乾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我……没事。」他目光依旧不离那玄石,彷佛要将那沉睡的灵识牢牢刻印在灵魂里。「他……需要时间……成长……」

    萧琰看着他强撑的模样,心中叹息,却也知道此刻任何安慰都是苍白的。他只能道:「你需要休息,梅君。你的身体和魂魄……都到了极限。若你倒下了,谁来守护他这初生的灵识?」

    这句话戳中了冷言梅最深的执念。他沉默了片刻,终於点了点头,任由萧琰搀扶着,离开了阵法残迹的中心,在距离玄石不远处一棵新生的梅树下坐下——这棵梅树,是他之前修复山谷时,特意在此种下的。

    背靠着梅树粗糙的树干,冷言梅疲惫地闭上双眼。他确实已经到了极限,身体如同被掏空,魂魄传来阵阵虚弱与刺痛,意识也开始模糊。但在彻底陷入黑暗前,他还是强撑着对萧琰说了一句:「……守着……他……」

    「我会的。」萧琰郑重承诺,在他身边坐下,如同最忠诚的卫士。

    冷言梅这才彷佛卸下了最後一丝重担,头一歪,陷入了深沉的昏睡之中。即使在睡梦中,他那紧皱的眉头也未曾舒展,彷佛依旧沉浸在巨大的悲喜交加之中。

    萧琰看着他苍老憔悴的睡颜,又看了看远处那块沉寂的玄石,心中百感交集。他知道,从今天起,一切都不一样了。寒默语以一种谁也未曾预料的方式「归来」,而冷言梅,也将踏上另一条更加漫长丶或许也更加艰难的陪伴与守护之路。

    山谷中再次恢复了宁静,只有风吹过新叶的沙沙声,以及那块玄石深处,一丝微弱却顽强的新生灵识,在静静地沉睡丶积蓄着力量。阳光透过云层,洒下一片斑驳的光影,照在冷言梅枯槁的银发上,也照在那块承载着过往与未来的顽石上。

    冷言梅这一睡,便是整整三天三夜。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山谷依旧宁静,阳光正好。萧琰盘膝坐在他不远处,正在调息,感应到他醒来,立刻睁开了眼睛。

    「感觉如何?」萧琰关切地问道。

    冷言梅没有立刻回答,他先是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那四样灵物已被他妥善收起,唯有那块玄石碎片依旧紧贴着心口。然後,他急切地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玄石本体。

    那裂痕处依旧没有光芒透出,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缕新生的灵识波动比三天前要稍微明显丶稳固了一些,如同沉睡中的心跳,虽然微弱,却持续而有力。它似乎依旧在沉眠,但对他的靠近,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丶依恋般的共鸣。

    感受到这丝联系,冷言梅那张苍老憔悴的脸上,终於有了一丝几不可察的松动。他尝试运转了一下体内灵力,发现依旧空空荡荡,经脉枯竭,本源亏空得厉害,神魂也传来阵阵虚弱感。但他似乎并不在意,挣扎着想要起身。

    「你的伤……」萧琰欲言又止。

    「无妨。」冷言梅打断他,声音虽然依旧沙哑,却多了一丝沉静的力量,「死不了。」他现在的生命,彷佛就是为了守护这缕新生的灵识而存在的。只要它还在,他就不允许自己倒下。

    他站起身,步履蹒跚却坚定地走到玄石边,如同过去千万年相伴的岁月一般,静静地坐在了石头旁边。他没有再做什麽,只是伸出手,如同三天前那样,轻轻贴在石面上,闭上眼,将自身那微弱得可怜的丶属於梅树的纯净草木灵气,以及那份历经沧桑却不曾改变的守护之意,缓缓地丶持续地渡向石核深处那沉睡的灵识。

    这并非强行的滋养,而是一种温和的陪伴与引导,如同阳光雨露,润物无声。

    萧琰看着这一幕,彷佛看到了亘古以来的画面——一株寒梅,一块顽石,相依相存。只是,如今的梅树已然历经风霜,残破不堪,而顽石中的灵识,却如同初生。

    他没有打扰,只是默默地起身,去附近寻了些野果和清水回来,放在冷言梅身边。

    时间一天天过去。冷言梅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那块玄石旁。他不再像之前那样急迫丶疯狂,而是变得异常平静与耐心。每日除了必要的调息,效果甚微和进食。仅维持最基本生存,其馀时间,他都用来陪伴那沉睡的灵识,用自己微薄的灵气与无声的意念,为它构筑一个温暖安宁的成长环境。

    他的身体状况恢复得极其缓慢,那头银发依旧枯槁,面容上的皱纹也未曾消退,只是眼神不再像最初那样死寂,而是沉淀为一种带着淡淡哀愁与无限温柔的平静。他常常对着石头低语,说一些琐碎的事情,比如今天山谷里开了什麽花,飞过了什麽鸟,或者……回忆一些极为久远的丶属於他们最初相识时的丶模糊而美好的片段。他避开了所有後来的痛苦与误会,只拣那些最纯粹的温暖诉说,彷佛在为那空白的新生灵识,编织一个美好的初始。

    萧琰则担负起了守护山谷和照料冷言梅的责任。他时常外出,探查周围情况,确保没有危险靠近,也会带回一些对滋养神魂略有裨益的普通药草。他看着冷言梅日复一日地对着石头说话,看着他眼中那混合着希望与失落的复杂情感,心中感慨万千。他知道,冷言梅正在用他的方式,试图与这个「全新」的寒默语重新建立联系,尽管前路未知,充满了变数。

    这一日,萧琰从外面回来,手里拿着一株散发着淡淡清香的安神草。他走到冷言梅身边,将药草递过去,轻声道:「附近找到的,或许对稳固灵识有点帮助。」

    冷言梅接过安神草,对萧琰点了点头:「多谢。」他的目光依旧没有离开玄石。

    萧琰看着他专注的侧脸,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梅君,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只是他,却又不再是他……你待如何?」

    这个问题,如同一根针,轻轻刺破了冷言梅努力维持的平静。他抚摸石面的手微微停顿,长久地沉默着。

    山谷里只有风声和远处的鸟鸣。

    良久,冷言梅才极轻极轻地叹息一声,声音飘忽得如同云烟:

    「无论他是谁……只要他还在……便足够了。」

    转眼间,距离那场逆天仪式已过去月馀。

    山谷在冷言梅持续的灵力滋养下,生机愈发盎然,绿意葱茏,甚至有一些灵智未开的小动物开始在此栖息。那棵梅树也枝叶舒展,隐隐有灵光流转。

    而最大的变化,来自於那块玄石。

    石核深处那新生的灵识,在冷言梅日复一日的温和陪伴与滋养下,成长的速度超出了萧琰的预料。它不再像最初那样大部分时间陷入沉睡,而是变得活跃了许多。那乳白色的光芒虽然依旧未曾再次透出石体,但冷言梅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灵识的波动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强韧,并且对他产生了极强的依赖性。

    它像一个好奇的婴孩,开始试探性地用灵识触碰冷言梅,感知他的情绪,模仿他的灵气流转。当冷言梅靠近时,那灵识会发出愉悦的颤动;当冷言梅因伤势发作而气息不稳时,它会显得焦躁不安;当萧琰偶尔靠近玄石时,它则会流露出明显的警惕和排斥,彷佛在捍卫自己的领地和……属於自己的「梅树」。

    这种超乎寻常的占有欲,让萧琰有些哭笑不得,也让冷言梅心情复杂。这份占有欲,似乎烙印在寒默语的灵魂深处,即使洗尽铅华,回归初始,也未曾改变。只是,如今这份占有欲,不再夹杂着疯狂的爱恨与不信任,而是变得更加纯粹丶直接,如同幼兽对母兽的本能依恋与独占。

    这一日黄昏,夕阳将山谷染上一层温暖的金色。冷言梅如同往常一样,坐在玄石旁,掌心贴着石面,闭目养神,同时温和地引导着自身灵气。

    突然,他感觉到掌心下的石面,传来一阵不同於以往的丶更加清晰的悸动。那新生的灵识,不再是无意识地蹭蹭,而是凝聚起一股微弱却明确的力量,像一只无形的小手,带着好奇与亲昵,轻轻地丶反覆地,勾勒着他掌心的纹路。

    那感觉,无比清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灵动与生命气息。

    冷言梅猛地睁开了眼睛,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又看向那块玄石。

    石体依旧冰冷粗糙,但他能看到,石核深处,那团乳白色的灵光,此刻正活泼地跳动着,与他掌心传来的触感遥相呼应。那灵识,似乎正在通过这种方式,认识他,记住他。

    一种混合着巨大酸楚与微弱惊喜的情绪,瞬间攫住了冷言梅的心脏。他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任由那新生的灵识用这种笨拙却真挚的方式,与他进行着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互动。

    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漫上眼眶,却没有落下。他只是静静地感受着,感受着这来之不易的丶彷佛偷来的温存。

    萧琰站在不远处,看到了这一幕,看到了冷言梅那微微颤抖的肩膀和眼中复杂难言的水光。他没有上前,只是默默地转身,将这片空间留给了他们。

    夕阳的最後一缕馀晖消失在天际,山谷渐渐被暮色笼罩。玄石旁,冷言梅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彷佛化作了一尊雕塑,只有那紧贴着石面的掌心,传来一阵阵清晰而温暖的丶属於新生命的悸动。

    归来,却非完整。

    新生,亦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失去。

    未来会如何?冷言梅不知道。他只知道,从今往後,他的生命,将与这石中新生的一切,紧密相连,直至他生命的最後一刻。

    而这,或许就是命运,在给予他毁灭性的打击後,所偿还给他的一丝……残缺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