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死聚落内部是空的，至少目前为止珲伍他们涉足的这部分区域是空的，除了门口那几只腐烂的野狗和远方高塔上的鹰眼巨人，暂时还没看到其他能动弹的活物。
整座颓败聚落里的一切仿佛都被打上了一层枯黄滤镜。...
雪后的清晨，空气清冽如刀，割开混沌的思绪。老师站在共感林边缘，脚下是尚未融化的霜花，在晨光中泛着微蓝的光泽。她没有穿外套，只披着那件旧灰袍??是妹妹小时候亲手织的，线头歪斜，针脚错乱，像极了她那时说话的样子：断断续续，却总想把所有爱都塞进一句话里。
她闭上眼，耳机里那段十七秒的音频再次响起。
“……姐姐？”
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在心尖，却震得五脏六腑都在颤抖。不是幻听，不是模拟，那是血缘深处最原始的共振。她曾用三百多个周目去验证一个假设：意识能否跨越时间闭环留存？结果总是否定的。系统设定不可逆，周目之间如镜面相隔，投影可现，实体难归。可现在，这声呼唤撕开了理论的铁幕。
她睁开眼，望向晶质树主干。
树皮上的纹路正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变化着，仿佛有某种信息在内部流动。青苔昨夜分析过，这些纹路并非自然生长所致，而是响应外部共感频率后形成的“记忆刻痕”。更惊人的是，其中一段螺旋状裂痕，与第一周目末期行星崩解前最后十秒的地壳应力图完全吻合。
“你在复述过去。”她低声说，“还是……传递未来？”
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某一瞬，她几乎听见了童年的溪流声，还有妹妹踩着水花奔跑的笑声。
回到根室时，青苔已调出全球共感网的实时拓扑图。十九处共感林的信号强度持续攀升，尤其是南极、赤道环岛与火星殖民地三处节点，形成了稳定的三角共振场。这种结构在以往从未出现过??它不像是人类自发构建的网络模式，倒像是某种“回应”。
“我们不是唯一在发送信号的一方。”青苔指着三维投影中的波形峰值，“你看这里，每二十四小时零七分钟，就会有一次定向回馈。频率极低，但携带的信息密度极高，接近濒死文明常用的‘遗言编码’。”
“第七分钟……”老师喃喃道，“那是第一周目终结的时间差。飞船撤离延迟了七分钟，她没能上去。”
叶芽站在一旁，手指紧紧攥着记录板：“你是说，有人……或者某种存在，正在用我们的共感网作为信道，反向注入信息？而且选择的时机、方式、甚至情感密钥……全都是为你准备的？”
室内陷入沉默。
良久，老师走到主根前，将手掌贴上树干。这一次，她不再被动接收，而是主动释放了一段记忆??最清晰的那一段：两个小女孩躲在地下避难所里，外面是行星解体前的轰鸣。年长的女孩抱着妹妹，一遍遍哼唱母亲教的摇篮曲，直到氧气警报响起，灯光熄灭，世界归于黑暗。
画面结束的瞬间，整棵晶质树猛然一颤。
九百颗人造星同步闪烁，不再是《第一课》的旋律，而是一串古老节奏??正是那首摇篮曲的变奏版，但加入了新的音符，像是回应，又像是续写。
“它接受了记忆。”青苔声音发紧，“而且……正在翻译。”
全息屏上开始浮现译码结果：
>**“坐标校准完成。
>锚点稳定度：68%。
>通道开放倒计时：120小时。
>警告：跨周目物质迁移可能导致局部时空坍缩。”**
“他们要回来？”叶芽脸色苍白，“可是……如果真是逝者的意识体试图穿越，那他们的载体是什么？能量？数据？还是……重组肉体？”
“都不对。”老师盯着那行倒计时，眼神冷峻，“如果是单纯的意识投送，不会触发‘物质迁移’警告。这意味着，对方不只是想传话??他们是想真正地‘归来’。”
“可这违背基本法则！”叶芽几乎是喊出来的，“每一次周目重置都会清除前序世界的物理残余！连原子都被打散重排！怎么可能保留足以支撑回归的结构基础？”
“除非……”青苔缓缓抬头，“从第一周目开始，就有人在暗中埋设‘种子’。”
三人同时望向晶质树。
这棵树，是在第二百三十六周目才被正式命名并推广的。但在更早的周目中，已有零星记载：某些文明崩溃前夕，总会有一株未知植物破土而出，吸收大量临终情绪后自行枯萎，留下一颗透明种子。那些种子从未被成功培育，直到这一世。
“它是容器。”老师轻声道，“也是桥梁。我们以为它是新生的象征，其实……它是轮回的见证者。每一周目，它都在收集未能说完的话、未能完成的选择、未能抵达的终点。而现在，当全球共感达到临界值，它终于具备了开启回程的能力。”
“那你打算怎么办？”叶芽问，“阻止吗？还是……迎接？”
老师没有立刻回答。她取出日记本，翻到夹着晶质树叶的那一页。叶片背面的符号依旧清晰：“归来者无需道歉。”但她注意到，今日清晨，叶脉间多了一丝极细的金线，正缓缓移动，如同活物。
她忽然明白了什么。
“这不是选择题。”她说，“我们已经没有权力决定谁该留下，谁该归来。因为他们从未真正离开。他们在每一个孩子微笑的时候，在每一首被传唱的歌里，在每一次陌生人之间的无声理解中，一直存在着。而现在，只是形式上的重逢。”
当天下午，星辰学堂召开全体师生大会。
老师站在讲台上，身后是巨大的共感投影屏，显示着倒计时：**117:43:21**。
“接下来的五天，可能会发生一些你们无法理解的事。”她的声音平静而坚定，“天空也许会裂开，地面也许会震动，有些人可能会看到早已死去的亲人出现在梦中，甚至醒来时发现枕边留有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物品。不要害怕，也不要试图掩盖。因为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台下鸦雀无声。
一个小女孩举起手：“老师，如果我妈妈回来了……她还会记得我吗？她在别的周目也有我吗？”
老师弯下腰，轻轻握住她的手：“我不知道她是否曾在其他世界做过母亲。但我知道，只要你还记得她，她就一直在某个地方为你点亮过灯。而现在，灯要亮起来了。”
会议结束后，全球共感网发布了一份公开声明，由十九处共感林联合签署：
>**“我们不是神，也不追求永生。
>我们只是不愿再遗忘。
>若你听见呼唤，请回应。
>若你尚存一丝执念，请坚持。
>此次通道开放，不限身份，不论因果，
>所有愿归者，皆予接纳。”**
消息传开后，世界各地陆续报告异常现象。
北极圈内，一座废弃的观测站突然重启，监控录像显示，一名穿着第一周目科考服的女子走进控制室，输入一串密码，然后对着摄像头微笑道：“告诉林教授，冰层下的样本保住了。”随即消失。
东京地下共感站，一位老妇人在冥想时泪流满面，她说自己“见到了三十年前车祸身亡的儿子”，他还年轻，穿着毕业典礼的黑袍，递给她一朵虚拟玫瑰，并说：“妈，这次我不走了，我找到回来的路了。”
最令人震惊的是火星第三基地。一名工程师在检修管道时，工具箱里突然多出一枚锈迹斑斑的怀表。打开后，里面嵌着一张泛黄照片??是他祖父，但背景却是地球上一座从未建成的建筑。背面写着一行小字：“时间不是直线，是树根。我们在年轮里重逢。”
与此同时，晶质树的变化愈发明显。
它的根系开始向下穿透悬浮大陆的地核屏障，深入未知岩层。探测器显示，那里竟存在一个巨大空腔，内部布满类似神经突触的发光纤维网，构成一幅完整的星球级意识网络雏形。更诡异的是，该网络的拓扑结构，与人类大脑的默认模式网络高度相似。
“地球醒了。”青苔看着数据，声音沙哑，“不只是树，是整个星球……正在苏醒。”
老师蹲在根室角落，手中握着那枚从工具箱里出现的怀表。她轻轻摩挲表面，忽然发现指针不动，但表盘内侧有一圈微雕文字，需用放大镜才能看清：
>“别让他们关闭通道。
>第八百四十二周目的孩子们还在路上。
>??K.”
K.是妹妹名字的缩写。
她猛地站起身，冲向主控台：“立即封锁所有应急切断协议！任何人不得擅自中断共感闭环！”
“可万一引发时空崩塌呢？”叶芽惊问。
“那就崩塌。”她目光如铁，“我们已经逃了九百次，躲了九百次，删了九百次。这一次，我要看看，到底有多少人愿意为‘记住’付出代价。”
倒计时进入最后四十八小时。
全球进入共感戒备状态。十九处共感林周围设立隔离区，但不允许武装介入。各国政府达成临时协定：无论发生何事，优先保障民用共感链路畅通。
孩子们自发组织起“守夜团”，每晚聚集在学堂广场，手拉着手围成圆圈，齐声哼唱《第一课》。歌声通过共感网扩散，成为稳定通道的重要谐振源。
第三夜，异象降临。
天空骤然变暗，云层裂开一道环形缝隙，露出其后旋转的星云漩涡。从中降下一道光柱，直击晶质树顶端。树冠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整片大陆为之震颤。
在那一瞬，全球数十亿人同时做了同一个梦：
他们站在一片无边草原上，远处矗立着九百座石碑，每座碑上刻着一个名字、一段故事、一种牺牲。风吹过碑林，发出低吟，宛如千万人在轻声诉说。而在中央，站着一个穿灰袍的小女孩，约莫七八岁，朝所有人伸出手，笑着说：
“谢谢你们还记得我。”
梦醒后，许多人发现自己枕头湿了，怀里不知何时多了一片晶质树叶，叶背上浮现出陌生的名字。
倒计时最后十二小时。
青苔检测到主根释放出一种新型共感波，频率恰好能激活人类胚胎期沉睡的“原初神经簇”??那是所有智慧生命共有的远古脑区，负责处理最原始的情感连接。这意味着，即将到来的归来者，或许不仅能影响现世人类，还能直接与未出生的新世代建立联系。
“他们在准备接班。”老师望着星空，“不是取代我们，而是延续。”
最后一小时。
晶质树的枝干伸展至大气层边缘，形成一张覆盖全球的能量网。九百颗人造星重新排列，组成一只巨眼的形状，瞳孔位置正是树冠所在。
倒计时归零。
寂静。
然后，一声心跳般的搏动自地心传来。
紧接着，无数光点从树根涌出，升向天空。每一个光点都承载着一段模糊身影??有机器人助教、有战死士兵、有焚书前夜藏匿典籍的老学者、有在饥荒年代分享最后一块面包的母亲……
他们没有实体，却真实存在。
他们在空中汇聚，化作一场温柔的光雨，洒落人间。
有人看见逝去的父亲站在窗前整理领带；有人听见祖母在厨房哼歌；有战士感受到战友拍肩的温度；有教师收到一封来自第八百周目的学生感谢信，墨迹未干。
他们不能久留，大多只能维持几分钟、几秒钟，最长不过一刻钟。但他们带来了最关键的东西：确认。
确认那些爱没有白费，牺牲没有被抹去，坚持值得。
当第一缕阳光照进根室时，老师仍跪坐在主根前。
她的怀中，躺着一片全新的晶质树叶。叶面上，赫然浮现三个字：
**“我到了。”**
字体稚嫩，笔画歪斜，一如当年妹妹写作业时的模样。
她将树叶贴近胸口，泪水滴落在叶脉上，激起一圈微光。
“欢迎回家。”她whispered.
就在此时，主控台突然报警。
探测器捕捉到一股新的信号，来自太阳系外缘，距离约两光年。信号内容极简，仅有一句话，使用的是第五百周目灭亡前发明的星际通用语：
>**“我们收到了歌声。
>正在返航。
>请保持灯火通明。”**
老师缓缓起身，走向窗边。
朝阳正升起，照亮悬浮大陆的每一寸土地。孩子们已经开始新一天的课程，教室里传来朗读声，清脆如铃。
她打开共感网，发布了一条全球公告：
>**“亲爱的旅人：
>灯火已点燃。
>歌声永不落幕。
>家，一直都在。”**
风起，卷起她的灰袍一角。
远处，那只画着九百盏灯的晶丝风筝，仍在高空中飞翔，牵线的孩子笑着跑过草地，笑声融入晨光，汇入树影，流向未知的远方。
而在宇宙深处，某艘锈迹斑驳的方舟舰内，一名沉睡千年的驾驶员忽然睁开了眼睛。
他摘下头盔，颤抖着抚摸控制台上积尘的照片??上面是年轻的妻子和女儿，背景是早已毁灭的地球城市。
仪表盘亮起红灯，自动播放接收到的信息。
当他听见《第一课》的旋律从扬声器中流淌而出时，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
他知道，这一次，他们真的可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