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行宫,自带厨子安排他俩的吃喝,随便使唤他府里的下人,在后花国看见哪株花木不顺眼,立刻遣人移栽别处,一点做客的自觉也没有。
叶之秋忍无可忍:“我是城主,这是我府!”
他心想,你要敢回“那又怎样,朕是皇上”,我就拔剑,赌上座城的尊严,打不过也要打。
可是段圣安说:“但咱俩是朋友。”
真不要脸。叶之秋一口气憋着无处发作,心里骂了他八辈祖宗。
都是年轻时候的事儿了,想起来像上辈子。叶之秋沉默良久,喝了茶、眯起眼睛,看着光影里浮游的尘埃微粒。
“那时侯,你爹是想把你送来我这儿的……我说我不行,我没那个本事。我这辈子,能护住这座城就了不得了。”
“他走那天,下了好大的雨,他说要去学府见先生,没想到啊没想到最后,竟把你送上了沧涯山。”
人老了总是喜欢回忆过去,可惜记忆零散,珠不成串。段崇轩安静地听他讲,听完笑道:“当年我被你们几个推来推去没人要?真挺可怜。”
叶之秋也笑,眼尾的细纹愈发深刻,他看着眼前人,就像看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晚辈:“可怜什么,你看看叶安,我儿子,从出生那天起,注定是要继任城主的,还由得了他选?”
本是命不由人,但段圣安苦心筹谋,硬生生为儿了辟出另一条路。
段崇轩不可能不清楚。
当年柳欺霜夜渡浮空海去救他,他若是愿意回沧涯,便只是兮华峰的弟子,北皇都翻了天也伤不了他。他若要争皇位,这就成了自家事,沧涯山不会帮他,剑圣更不会出手。
但他怎么选的?他站在巍峨的皇都城门前,对柳欺霜行了一礼师姐,就送到这里吧。
一路的伏击刺杀,既没能要了他命,也不曾吓破他胆。他终究还是登上了皇宫的高台,远望万里江山,手握烽火长枪。
那时候他说:“朕从来没怕过。”
现在的段崇轩叹道:“我是有得选,可惜我没选。”
叶之秋蹙眉:“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回北陆?”
“该我回去,我就回去。总不能看着我爹守下的江山,拱手让给别人。”
“皇族血脉霸道无匹,得传承者易短寿,你不怕?”
对方在叶城时,少年风流,全城的二八少女都喜欢他,每个赌坊茶楼的老板都认得他。这样的性情,给他无限江山,万人膜拜,哪比得上长命百岁,游戏人间。
叶之秋问得随意,他从前与段圣安聊天百无禁忌,但对于段崇轩面言,此问已是尖锐。
他放下茶盏,看着褐色茶汤波纹摇晃,神色倏忽冷漠起来。
“盛命在我,天命在我,联何惧之有?”
“年轻人火气不要那么大,你想想,今天来只为还钱,没什么要问的?”
段崇轩沉默了一会儿,一身气势收敛无踪:“叶城主,你是我父亲的朋友,你觉得我想问什么?”
“很多年前的事,诸多因缘纠葛我都记不清了……只记得你娘其实是魔修,她是来杀你爹的。”
“……我知道了。”
儿时他以为自己父皇无所不能,但为何杀死妻子,送儿子远走万里之外?现在他坐了这些年的帝位,也懂得世间百般不得已,皇帝的不得已最多。
浪荡公子推门而出,展开折扇摇了摇,眼见亭台错落,绿肥红瘦,好一派暮春光景。
他回头道了声谢:“多有叨扰,告辞了。”
叶之秋看着他的背影走远。这样看来,一点也不像,不像他爹,真好。
柳欺霜依旧在山上修行,自己不觉得闷,剑圣却看不过去。
“你也是时侯收个徒弟了,有徒弟孝顺你,日子过得才舒心。”
柳欺霜心想,可是我不需要徒弟给我买酒买糕点买小兔子灯啊。
但她还是下山了,因为相信师父说的总有道理。重回学府教书,当真遇到了合眼缘的后辈,小姑娘笑起来有可爱的梨涡:“你看我怎么样?我想跟你学道法。”
柳欺霜的收徒过程比剑圣还草率,看得顺眼就一切随缘:“那就走吧。”
小姑娘立刻改口:“师父,我在藏书楼还借了几本书,去还了我们就走。”
算起来柳欺霜在学府待了不少时日,却还未上过藏书楼。只是听说那里典籍浩如烟海,包罗万象。
“我陪你去。”楼高三层,高大的书架鳞次栉比,一眼望不到尽头。小姑娘去找执事还书,柳欺霜在书架间随意走动,四处打量。
上三楼时她脚步一顿,闭了闭眼,周身气息悄然变化。她踏上台阶,步履沉稳,三楼依然是密密麻麻的书架,只有书架尽头站着一个人。那人也看见了她,放下手中的书。
两人隔着十余丈,遥遥见礼,不知什么时候,窗外微风都静了下来。
“师——”小姑娘上来寻柳欺霜,见到这一幕却莫名失声,好似被扼住咽喉。那人行完礼,重新拾起书,拿绢布认真地擦拭起来,柳欺霜也转身下楼。
一路无话,直到她们走出学府,小姑娘才回过神,后怕道:“师父,刚才那是谁啊?”
“很多年前,他来沧涯山下,与我三师弟战过一场。”
小姑娘惊呼一声:“这么厉害……那他最后打输了?”
所以才来藏书楼做个洒扫?
柳欺霜回头遥望学府飞檐:“不,他打赢了。”
“师父,我们现在去哪里?”
“带你四处游历,随便转转。”
小姑娘拉了拉她衣袖:“那我们能不能到东陆去一趟?”
“为什么要去东陆?”
“我有一个朋友住在那里,我答应她一定会回去看她的。”柳欺霜沉默片刻:“好。”
“师父真好!”
“……我也有朋友在那里,走吧。”
“是很好的朋友吗?”
“是。”
“也很久没见了吗?”
“是。”
乘船到东陆,她送徒弟到朋友家,暖酒昏灯,欢声笑语从窗户里出来。而她孑然一身,继续向东。
雪原依然在落雪,纷纷扬扬,好似泰安城郊零落的寒柳。
花了百年时间,柳欺霜终于又站在了这片雪原——儿时生活的地方,曾经拼杀的地方,再也不愿回来的地方。
玉展眉埋骨的地方。如果你访问的这个叫御宅屋那么他是假的,真的已经不叫这个名字了,请复制网址ifuwen2025.com到浏览器打开阅读更多好文
碑上落了皑皑白雪,伸手拂去,铁画银钩的刻字便显现出来故友玉展眉之墓。
她素来话少,这时却像是被徒弟影响,无端想说点什么。
“我觉得这里比金宫好,安静,没人打扰,你觉得怎么样?”
“我一直不明白,你出门分不清东西南北,炒菜分不清盐和糖,全凭记衣服和声音。你笨成这样,怎么能当宫主呢?”
没有人回答她,天地间风声呼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