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亓总觉得差一口气,所以并没有停止试镜。选角组这半个月来依旧连轴转,摄影机和灯光就钉在试镜棚里,从未撤下。
今晚听说岳导又找来一位新阿孝,还是个从未合作过、作品寥寥无几的十八线演员,制片人、编剧、摄影指导……连灯光助理都来了,试镜室里座无虚席,场面堪比看片会。
为了公平起见,试的是同一场戏,跟柯嘉元那次一模一样。
一镜到底,台词就三句:
阿孝:「Osaka乖,头前是雨水才惊,你又不是第一日来……你比我还识路。」
阿孝:「少爷……」
林:「阿孝,你的职责是照顾好Osaka。」
这是主角之间的第一次语言交流。没有情绪爆发,没有明确冲突,剧情本身也并不复杂,任何合格的演员都能完成它。
但有一点,台词越少,留白越多,镜头所能捕捉的就越有限。真要演出张力,演出那股看不见的电流,就必须靠演员之间的化学反应了。
“Osaka乖,头前是雨水才惊,你又不是第一日来……你比我还识路。”
周竞诠说出第一句台词时,空气有细微的震动。窸窸窣窣的私语从桌子那一端漏了出来,随后是目光的交换。
哦,原来岳导换人不无道理。
这个演员的闽南语非常标准,且说普通话也察觉不到方言的痕迹。更重要的是,他的眼神、气息、停顿,都和阿孝这个角色贴合得出奇地自然。
此时,周竞诠蹲着,背对汤遇。他要在规定节奏内回头,目光与“少爷”相撞,说出第二句台词——
“少爷。”
干净、准确,但硬如石块,剧本上特地标明的紧张和意外都没有做到。汤遇心里嗤笑一声,节奏没有停顿,走近一步,摸了摸空气中想象的马鼻,手势往下一落,指尖轻轻擦过周竞诠的耳轮。
“阿孝,你的职责是照顾好Osaka。”
台词从身体某处直接吐出,瞬间盖过了镜头外所有杂音。
“cut——”
岳夫亓喊了停,语气听不出高低。他推了推眼镜,凑过去与身边的编剧耳语,没有明示喜怒。
这段戏演得非常微妙。
Osaka是马,少爷的马,阿孝是马夫,少爷的马夫。这场戏是宣告角色关系的第一根钉子,若钉得深了,后面所有情节才有可能成立。
“小周,你感觉怎么样?”岳夫亓不动声色地问。
周竞诠站起身。
“和汤遇搭戏,有些紧张。”
汤遇眉梢挑了一下,刚才擦过周竞诠耳尖的那根手指轻轻一颤,握回掌心。
“呵呵……”岳夫亓干笑两声。好歹汤遇出道十年,算是你的大前辈,就这么当着面直呼其名,倒也够胆。他故意加重语气纠正:“是你遇哥。”说罢又点点头,自顾自接下去:“和他搭戏,紧张是正常的。你不知道,还有人在他面前紧张得一句台词都说不出来呢。”
这话不假,汤遇是出了名的压戏大王,临场能力和感染力在国内外都是顶尖的,和他对戏,时常会让人有种无所遁形的赤裸感。
“你呢?感觉如何?”岳夫亓将视线投向这位大人本人。
“我感觉他不会演戏。”汤遇答得干脆。不是逞口舌之快,就是实话实说。他从不绕弯子,更不会为了面子兜圈子。更何况现在烧得脑仁发胀、喉咙发烫,全身上下像被人架在火上烤,压根儿没那个闲心说场面话。
房间里的人听到这评价,都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岳夫亓习惯汤遇的脾气,见怪不怪,摆摆手继续与编剧低声讨论着什么。
此刻,汤遇已经完全听不清他们话里的内容了,只觉得眼前那盏补光灯烤得他快要爆炸。
“先清一下场,我们再试一段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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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清场二字,汤遇的心顿时一沉。身体一歪,蹲在地上。
……完了。
真完了。
房间里的人陆续退场,门一合上,空气顿时安静下来,连灯光都显得比先前更亮更热。
岳夫亓:“剧本你们两个都看过了,现在我需要你们根据自己的理解来演一场吻戏。三分钟,深吻,进入角色,忘了自己是谁。”
汤遇蹲在地上没动。
他垂着头,像一只快要死在岸上的鱼,眼前是磨得锃亮的地板,不,应该是案板。
人生怎么会荒唐如此?
那个他曾经发誓要一债两清、绝无瓜葛的人,如今不但被迫握手言和,还要在镜头面前热情拥吻?
“小周,不要有负担。”岳夫亓转头看向周竞诠,语气带着安抚,“如果你真演阿孝,后面还有两场更亲密的戏。那这就是小菜一碟,不要紧张。”
拍他的戏,就没有亲不熟的两张嘴。
汤遇闭了闭眼,一鼓作气站了起来。
起身那一瞬,眼前一黑,耳鸣嗡嗡作响,脚步不稳,身体摇了两下。
周竞诠下意识伸手,又在半空中顿住。
“岳导,没有剧情设定吗?不能干亲吧?”汤遇强迫自己挺直脊背。
岳夫亓将眼镜往鼻梁上一推,“初吻。林主动引诱,阿孝不能躲,不能拒绝。其余你们自由发挥。小周,你就坐在身后那个单人沙发上吧。”
汤遇嘴角抽了抽,心道:真希望我是那个坐沙发的人。
沙发是背景用的道具,尺寸小得不合常理,里面也全是泡沫填充物。周竞诠的身形对于这具小沙发来说过于庞大,两侧扶手挤得手臂无处安放,长腿支着,屁股勉强接触到沙发表面。
“留一分钟,调整情绪,转换身份。”说完,岳夫亓退至镜头后。
整个空间突然安静下来。
汤遇站在镜头之外,眼睫下压,慢慢看向那个坐着的人。
“……”
那双眼睛也在静静望着他。
太熟悉了。
这双眼睛他太熟悉了。
漆黑、安静,就像一面镜子,你可以从中看见自己所有的所欲所求、所思所想,但你永远看不到这面镜子后面藏了什么。
一分钟。
六十秒。
他甚至能听见血液在耳膜里奔涌的声音。
最后的最后,他忽然开口:
“对不起,我可能有流感。”
没有时间思考。
“action!”岳夫亓一声令下,身后的摄像机亮起红灯。
瞳孔微缩,换一种呼吸,一种目光,一种姿态。
他成为了林。
抬步、靠近、站定。
目光钉死沙发上的人,不让他有丝毫逃脱的空间。
“刚刚那话什么意思?”
“什么叫,‘少爷,我是自愿的’?”
临场台词脱口而出。
他抬手,抵上对方的脖颈,掌心下方是温热的皮肤与滚动的喉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