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不可予彼个人侮辱。”周竞诠慢慢抓住他的手腕。
是句闽南语,听不懂,也没有时间去理解,“谁允许你碰我的?”他反手抽开手腕,抬手高高扬起。
本该落下的那一巴掌,隐含角色的骄纵、愤怒,却在即将打下去的时候,掌心悄然偏离轨迹,最后只用指腹轻轻刮过对方下巴。
天啊……
我在做什么……
镜头在看,岳夫亓在看,周竞诠在看,所有人都在看。
补光灯的热浪一波波拍过来,身体像被某种巨力推着往前倾去,背后有两条蟒蛇迅速攀上来,紧紧地扣住了他的腰和臀。
汤遇,你可以吻了。周竞诠的眼睛说。
胃里像被什么搅了一圈,酸胀、翻涌。他深吸一口气,还是吻了下去。
按照剧本,这个吻应该表现出一点惊喜,一点贪婪,一点不安中含着势在必得。
但当唇齿相贴的那一刻,世界被拽入一个无声的白洞,光与声退场,镜头隐匿不见,只剩被周竞诠包裹住的一方天地。
鼻子一酸,竟要落下泪来。
我是剧本里的林,还是名为汤遇的演员呢?
叭嗒。
泪砸了下去。
“cut!”
红灯熄灭,世界回色。
现实三分钟不过梦中三秒,睁开眼,便回到了此时此刻。
第3章欲言而止
“汤遇,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试镜结束,岳夫亓把汤遇单独叫进了会议室。磨砂玻璃门一关,隔绝了外头的嘈杂。
“化学反应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只有你自己最清楚。柯嘉元和周竞诠,这两个你都试了戏,人也见过了。你想选谁来演你的阿孝?”
这是今晚所有人耗在这里的关键。
柯嘉元原本是岳夫亓的保底方案。一个够稳妥、不出错的选择。如果没有周竞诠的出现,这个角色理应早就定了。
可世事难料,岳夫亓的心思你也别猜。
汤遇拉了个椅子坐下,低头趴在桌面上,额头贴着冰冷的木面,借着这点凉意勉强稳住神智。
刚才那段吻戏耗尽了他最后一丝体力,发烧加上汗湿的后背,居然有种解脱的轻飘感。
“我选?”他喃喃地重复了一遍。
柯嘉元给他的印象还行。科班出身,技巧、节奏、情绪输出都拿捏得很准,是那种一看就接受过系统训练的演员。人品嘛,他不好评价,也不想给人下什么定义。他们一共见过两次面,一次是在这儿试戏,另一次是前阵子一个酒局,他只记得这人很能喝,嘴皮子也溜。而且外形不错,与周竞诠有几分相似,且五官更为标致。
但……怎么说呢?
柯嘉元像一朵没有香气的花,开得好、摆得正,即使你知道他漂亮,也不想靠近。
或许正因如此,没有一丝瑕疵,没留出情绪渗透的缝隙,太完美、太适当了,所以岳夫亓才说他不够。
反观周竞诠,像皮,也像骨。光是站在那里,就能让你感受到情绪的拉扯。刨除一切杂因,他就是完美的阿孝人选。
但偏偏,这个杂因在汤遇这里无法刨除。
“我选柯嘉元。”答案脱口而出。
岳夫亓推了推眼镜,神色不动,缓缓在他旁边坐下:“选柯嘉元?说说理由。”
“不是之前就定了他吗?为什么要换人?我觉得他很好。您不是还夸了他吗?”
岳夫亓点点头,倒也不急着反驳:“是,那小子是会演戏。但他太无趣了。”
“无趣?我不觉得。”
“我说的不是他人本身,而是镜头里的存在感。”岳夫亓把椅子往后一靠,“我要的是两个演员站在镜头前,不说话、不动,画面就能讲故事。那样的戏,我根本不用费劲去推。”
“但、但……那个周竞诠……他看起来根本不会演戏!”
岳夫亓笑了,“我看过人家的作品集,虽然参与的大项不多,但能看出来是有潜力的。而且,”他盯着汤遇,“你不觉得他那种稳定、沉默、克制的气质,就是阿孝吗?”
汤遇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刚才对戏的时候镜头一开,你俩站在一起,就像——”岳夫亓一挥手,“就像已经发生那些故事一样。我拍戏这么多年,最不信演员演出来的情感,我要的是你们自己体验到的东西。你和周竞诠之间的化学反应比柯嘉元强太多。你肯定自己也感觉到了,只是不愿意承认。”
汤遇沉默。
“好了,”岳夫亓拍拍他肩膀,“也别急着回答我,回去再想想。我看你今晚你状态不对啊,中招了?这两天感冒的人太多了,老吴都烧到进医院了。”
“我没什么好考虑的,”汤遇站起来,“反正我的意见就是选柯嘉元。您听不听,那是您的事了,我先走了。”
“哎……”岳夫亓看了眼腕表,无奈地站起来,“怎么都两点了。”
凌晨两点,月明星稀。
怀柔这片地儿开发得还没那么彻底,夜里还能看到点零零星星的星星。
汤遇把自己的棉被羽绒服又裹上,和工作人员一一告别后,站在剧组大门外等车。
阚净宜跟司机去停车场取车,临走前叮嘱他,进屋等着,风大,车一到就上,别再冻着。
他虽然点头应着,但一句话也没听进去。双手塞进羽绒服的大口袋里,站在原地呆呆地愣神。
口罩不知道丢到哪去了,冷空气直往鼻腔里钻。
就这么仰头望天中,一股若有若无的烟味从背后飘过来。
他猛地捂住鼻子,干咳起来。
余光里,建筑转角处的黑影突然动了一下。
“谁!”
汤遇吓得大叫一声。
黑影缓缓走了出来,在昏黄路灯的照射下,一寸一寸显出轮廓。
是周竞诠。
那人手里还夹着一根烟,正准备抬手送到唇边,结果被他的惊叫吓得一抖,烟头从指间脱落,划出一道短促的光线,顺着水泥坡滚落下来,刚好滚到自己脚边。
汤遇看看他,又看看地上那颗跳动的火星,一脚踩了上去。
嘶地一声,光熄了,夜更沉了。
两人隔着三四米的距离站着,风穿梭其间,谁也没说话。
最后还是周竞诠打破沉默:“你要走了吗?”
汤遇看着对面那人,点了点头。
“汤遇。”周竞诠的声音清晰穿过风,“你演得很好。”
汤遇没有回话。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你刚刚是不是哭了?”
汤遇不自然地偏了偏头,“没有。”
对方大概是笑了。因为他听见了很轻的鼻音,是带点气息的,短促往上扬的那种。汤遇瞬间皱起眉,声音不自觉冷了几分:“你笑什么?”
周竞诠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