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什么时候?”林霜羽仰起脸看他。
他眨眨眼:“等到电影散场。”
来来去去的人将影院挤得水泄不通,陈梦宵的身体因此跟她更加贴近,说话时呼吸扫到她耳朵和后颈的交界处,勾出一丝隐晦的痒。
林霜羽手指动了动,想摸单肩包的拉链,又放下。
总算排队取完票,电影已经开场。
周五晚上的场次再加上巨星的号召力,影厅理所当然地满座,大部分都是年轻男女。林霜羽买票的时候只剩倒数第一排,过道狭窄,视野漆黑,很多人还往地上放包放饮料,她小心翼翼地穿过去,看不清座位号码,走过了,又被陈梦宵及时拽回来,示意她坐下。
巨幅银幕转成一片刺眼的白,细雪汹汹,年轻男人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歌,拿树枝在雪地里给自己画了一副棺材,而后扔掉树枝,躺进去,慢慢闭上眼睛,任由雪花贴着皮肤寂寥地消融。
旁边坐着的两个年轻女孩激动地互掐手臂,窃窃私语:“我靠,人生镜头这不又来了,果然是剪刀手的御用素材库。”
背着书包的小男孩打开窗户,清脆地喊了一声:“爸爸!”
男人睁开眼睛,应声起身,随手掸落碎雪,故事随之拉开序幕。
林霜羽心不在焉地吃爆米花,余光轻瞥,陈梦宵看得投入,还算感兴趣。
他们在日本曾经一起看过电影,是一场老电影20周年纪念版重映,之所以印象格外深刻,是因为电影播到尾声,当影片中令人又爱又恨的恶女角色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时,她发现陈梦宵哭了。眼泪掉得无声无息,却货真价实。那也是她唯一一次看到陈梦宵的眼泪。
电影的基调是很悲情很沉重没错,但是陈梦宵会看哭这件事的确在她意料之外,手里的纸巾还在犹豫要不要递,已经被他不客气地拿走,对她说“どうも”,大概是她的注视太明目张胆,少顷,又面无表情地问她:“你没看过别人哭吗?”
“看过,但是没看过你哭,怪不得你朋友都叫你公主。”
那个时候她心里想的,一半是「好可爱」,一半是「stop」。
事实证明,喜欢这种事一旦开始,很难中途喊停。
爆米花吃到最后越来越腻,电影过半,总算揭露谜底,原来男主角正在经历一场见不得光的婚外情。旧瓶装新酒,依旧拍得不落俗套,导演想要探讨的似乎并不是爱情,而是人性。因为感受到孤独,所以出轨;因为无法逃脱自我的囚笼,所以最终回归家庭,所做的每一个选择本质都与爱情无关。
看到最后,甚至觉得“爱”只是一场包装华丽的圈套而已。
影片里有一段床戏,拍得很欲,张力十足,情色但不下流,当梁赏在幽暗暧昧的小旅馆抬手脱掉T恤,鼻尖的汗珠将落未落,周围超过一半的人都举起手机偷偷屏摄,闪光灯亮个不停。
电影没有彩蛋,只有一些幕后花絮,影厅亮灯,没人起立,林霜羽扭头看他:“走吗?”
陈梦宵抬眸:“你不喜欢梁赏?”
“我不怎么追星,不过他有几部电影我蛮喜欢的,还二刷过。”她回答完,反问,“你觉得这部怎么样?”
陈梦宵咬着可乐吸管,客观点评:“很有艺术性,几个蒙太奇剪辑很有记忆点,演员的表达也很细腻,说不定会拿奖。”
意思就是片子本身形式大于内容。
“你是不是不喜欢看爱情文艺片?”
“还好,类似的题材我也看了不少。”陈梦宵起身,顺手拾起她膝盖上的爆米花桶。
他们做了最先离场的两个人,穿过通道时,她又问:“那你为什么从来没拍过这种题材?”
陈梦宵将喝空的可乐纸杯捏扁丢进垃圾桶,单手推开影厅侧门,顺着她的话想了想,坦率地回答:“因为没动力,没信心,觉得自己拍不好。”
门推开了,外头的光漫进来,像镜头对准他,自动柔焦,他耳后的发丝显得格外柔软,耳钉的光泽细腻而朦胧,触手可及。
“其实我一直都觉得你很有天赋,我也相信你以后会成为很厉害的导演,拍出自己满意的作品。”林霜羽不掺杂任何私人感情地将这句话说完,又补充,“是真心话,不是恭维。”
他们并肩往出口走,陈梦宵在毛茸茸的光晕里笑,神情是呼之欲出的自负:“我知道。”
紧接着,又说:“以后我拍的每一部片子,你都会看吧。”
“当然会。”她放轻声音,“毕竟我认识的导演就只有你一个。”
陈梦宵歪了点头:“只是因为这样?”
“……不然呢。”林霜羽强迫自己和他对视,没有别开脸。
花絮播完了,其他观众陆陆续续地离场,各种杂音纷至沓来,而他们已经穿过长长的走廊,出口近在眼前。
排队等电梯的人依旧挨肩擦背,密不透风,陈梦宵显然不肯挤,他是连排队都要尽可能跟前后拉开距离的人,相当干脆地拉着她转身,打开左侧安全通道的大门,同时开口:“好冷淡啊。”
空气里涌动着细小的灰尘,他慢吞吞拖长尾音:“是因为交了男朋友吗?”
窗户半开着,冷飕飕的风穿过楼道,灯罩摇动,光影虚晃,将他的轮廓勾勒得更加暧昧。
林霜羽莫名想起刚才电影中的一段台词,女主角失魂落魄地回家,将自己关在房间里痛哭,对着空气自言自语:为什么男人总是先给予感情又先收回感情的那一方,再见面的时候就变得像陌生人一样,以为自己在变魔术吗?
那种心情完全不由自己操控的失序感又来了,林霜羽低着头,在心里默数脚下的楼梯。
转眼间走完三层,还剩三层,她终于出声:“我交不交男朋友,谈不谈恋爱,你在乎吗?”
很想学会他的云淡风轻,但好像还是不行。
灯光斜斜打下来,切出明与暗的界限,陈梦宵停步,“在乎啊,否则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林霜羽仓促驻足,踩住了他的影子边缘。
时间的流速倏然放慢,他们隔着一级台阶面对面站着,谁都没再说话。
灰白色的墙壁画满卡通涂鸦,有种误入童话世界的荒谬,片刻,陈梦宵将手放进外套口袋,取出一张薄薄的类似邀请卡的卡片,递过来。
正面是某慈善晚宴的邀请函,背面竟然是梁赏的亲笔To签。
怎么忘记了,梁赏就是聚星传媒旗下的艺人。
“我以为你选这部电影是因为喜欢梁赏。”陈梦宵转身,继续往下走,“当时身上只有这个,就请他签在这上面了。”
林霜羽捏紧手里的卡片,视线的落点并非天王巨星的亲签,而是邀请函上陈梦宵的名字,好半天才跟上他的脚步。
三层楼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