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长林肯平稳地停在南经寺古朴的山门前。
正午的阳光倾泻而下,带着明媚的暖意。
罗摇抱着小婴儿率先下车,她细心地将孩子面朝自己,让那温暖的光线能尽量晒到孩子稚嫩的脊背,进行温和的“太阳浴”。
而周书宁在一众保镖撑伞防风的簇拥下,与罗摇一同迈步踏上青石台阶。
行走在幽静的寺内小径,周书宁看着远处的袅袅香烟,以前只觉得迷信,但现在看,人们跪拜的兴许并不是那一尊尊冷冰冰的石像,而是传承千年的古老智慧。
她不禁侧目看向身旁沉静的罗摇,疑惑道:“你还这么年轻,怎么会懂得这些?”
“公司的培训。”罗摇浅浅一笑,语气平常,“为了提升我们的心性品行,能更好地为雇主服务。”
她答得云淡风轻,但没有人知道,在姐姐出事后的最开始一年里,她总是一大早就出门,换乘三趟公交车,赶往传说中最灵验的寺院,一遍遍地磕头、祈求,祈求姐姐能好起来。
那时候,额头总是磕得鲜血淋漓,膝盖也总是在大冬天里跪到淤青发紫。
寺庙里那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兴许是看她太过虔诚,便时常和她聊聊天,告诉她一些高深莫测的智慧。
至今,她不再那么强求姐姐苏醒,只尽人事。
两人正低声交谈,前方忽然传来一阵动静。
她们循声望去,就见那边、光线暗淡的银杏林里,古树苍天,满地铺满金色落叶。
张纯纯站立着,一身浅青色的交领棉麻裙子清瘦飘飘,干净朴素得像极了青灯古佛的女子。
她怀里抱着一摞厚重的经书,江廉时正蹲在地上,拾起几本“不慎掉落”的经书。
“你肋骨还没好全,怎么这么快就来工作?”江廉时眉头微蹙,声音虽一如既往的平稳,却透着一丝不赞同,“缺钱的话,随时联系董秘书。”
张纯纯接过经书,虚弱却又坚韧的微笑:
“没关系的,地藏菩萨度尽众生,我这点小伤又算得了什么?小时候上山砍柴,我还经常从坡上滚下来呢。医院开销太大,不能铺张浪费你的钱。”
“而且……”她顿了顿,目光纯净地望向江廉时,带着一种不染尘埃的真诚:“其实我不想总是做那个被施舍的人,我希望自己也能像佛祖那样,有能力去帮助别人,渡世间的一切苦难。”
她微微仰头,看向天上的太阳,阳光正巧勾勒出她纤细脆弱的脖颈线条,和侧脸,仿若为她镀上一层柔光。
“我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凭借自己的努力,成为一名救死扶伤的心外科医生。将来成立一个善念基金会,为无数像我妈妈那样的穷人提供免费医疗。
我不想再看到任何一个孩子……因为‘穷’这个字,眼睁睁失去他们的妈妈,一辈子生活在地狱般的痛苦中,难以自渡。”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带着细微的沙哑,眼里闪烁着泪光,有对梦想的渴望,也有对母亲追忆的哀伤,对人世间的悲悯。
江廉时眉间腾起明显的动容,他伸手,将她怀中所有的经书都接了过来:“正好要去正殿,我来吧。”
他抱着经书走在前面,并未有任何逾越的举动,但那主动分担的姿态,已明确传达出他的怜惜与维护。
张纯纯连忙乖巧地跟在他身侧,保持着恰到好处的三步距离。但男俊女美,不知情的人一看,会下意识地觉得他们是情侣。
远处,周书宁看着这一幕,刚刚平静的心情瞬间翻涌,手心猛地攥紧,“罗摇,你看!她真的太会演了!我好想冲上去,撕烂她那张虚伪的脸!”
她还抓住罗摇的手臂,急切道:
“那天你不是说你会想到办法吗?该怎么办?我想让她永远消失,永远不要出现在江廉时面前!”
不过想起过往的种种挫败,周书宁的声音里又带上一丝绝望:
“给钱根本没有用……之前我母亲亲自找过她,开出五百万让她离开。可是……”
张纯纯不仅一分没要,还转头去找江廉时,在江廉时面前哭得梨花带雨,说贫穷就是原罪吗……贫穷的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活该被人瞧不起、被欺凌么……一遍遍地问为什么、为什么周家要仗势欺人,为什么要用钱践踏她的梦想……
张纯纯哭得活活呼吸性碱中毒晕倒,也因为这,江廉时和她冷战了足足半个月。
她也因此和母亲的关系恶化,觉得母亲完全是抱薪救火,越帮越忙。
连隐藏在远处的陈经也叹息,这张纯纯看起来真的太可怜了……这样的女生,怎么可能解决得了?
据调查,江廉时从八年前就开始资助张纯纯,从张纯纯的十岁到如今18岁,这样善良坚韧的性格,显然已经根植在江廉时内心。
罗摇倒是早已经在脑海里勾勒过无数次张纯纯的形象,和她推断的差不多,手段的确很高明。
她没有否定周书宁的情绪,而是先附和:“张纯纯的确很让人生气。不管您做什么,几乎都注定会被人钉上泼辣、歹毒的标签。只有……”
她凑近周书宁耳边,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快速而清晰地说出彻夜苦思想出的方法。
周书宁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紧握的拳头也缓缓松开。
古寺大殿内,檀香袅袅。
住持正在香案前分拣药材,制作安神药囊。
张纯纯放好经书后,便安静地跪坐在一旁的蒲团上,手法娴熟地帮忙分装药材,还边轻声祈祷:“愿此香囊如妙香,遍满十方界,解除病苦身。”
江廉时在不远处与寺内执事交谈,视察殿内几根需要修缮的梁柱。听到这声祈祷,目光不由自主地瞥向那道单薄的棉麻身影。
那面容始终平淡安静,带着对所有人的悲悯,不愧是他从十岁就资助的女孩。
就在这时,周书宁领着罗摇走了进来。
张纯纯指尖的丁香瞬间掉落,如同受惊的小鹿般紧绷着,怯怯地唤了声:“江公子……”
江廉时眯了眯眸,目光带着审视落在周书宁身上,以为她又要来此闹事。
然而,周书宁只是平静地走到前面,拿起三炷清香,在长明灯上点燃,下跪。
罗摇那小册子上说的,心诚则灵。不诚心的人做个保姆都会被主子嫌弃,更何况不诚心的人祈福,又怎么会得到菩萨的保佑呢?
所以她双手合十祈愿,姿态无比虔诚,是真的在为孩子祈福,没有任何伪装。
那一幕,令江廉时和殿内的人都眯了眯眸,难以置信。
婚后,何曾看过周书宁如此平静的一幕?每次来寺庙,她皆是大吵大闹,甚至咒骂苍天有眼无珠,佛祖是尸位素餐。
今天的她,俨然变了一个人。
周书宁做完这一切,才转身,目光看向张纯纯,声音清和:
“张同学,你不必怕我。之前种种,的确是我太过冲动,伤害了你。”
“这些日子我想明白了很多事,心中愧疚,想好好弥补你。”
“认真了解了你的过往和梦想,我深受震撼。”周书宁脸上恰到好处腾起赞美:
“正巧,周家慈善基金与M国霍普金斯医院有一个顶尖的医学人才联合培养计划,提供全额奖学金,是通往世界级外科医生最快的路径。”
“我已为你争取到预录取资格,只要你点头,下周便可出发参加前期培训。”
说着,她看了身后一眼。
罗摇抱着婴儿适时上前,将一份装帧精美的合同递向张纯纯。
张纯纯顿时怔在原地,一张小脸煞白,竟做不出任何反应。
不只是她,连隐藏在暗处监控的陈经,瞳孔都猛地一缩。
以前周夫人找过张纯纯,甩给过她五百万让离开,可张纯纯拒绝了,还说周家用钱侮辱她的梦想。
但这一次、罗摇给的竟然不是钱,而是张纯纯“梦寐以求”的、通往梦想的台阶!
要是拒绝……张纯纯用什么理由拒绝?否定自己亲口宣扬的、救死扶伤的毕生梦想吗?
接受……意味着她必须远走他乡,数年之内难以回国,也就没法再留在江廉时身边兴风作浪。
不得不说,罗摇这一招……太狠了!
他立刻将分镜头一个死死锁定张纯纯的脸,不放过她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
另一个镜头锁定罗摇,生怕错过她一分一秒的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