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阳光斜斜穿入轩窗。
光影里,细小的尘埃无声浮动,室内安静,窗外树叶的摩挲声显得格外清晰。
戚婉宁倚在软榻的大软枕上,手执一卷书,享受闲暇时光。
这时,桃枝从外面进来,走到她跟前,朝她福身一礼,道:“夫人,您让奴婢留意的事,有消息了。”
“如何了?”戚婉宁头也不抬,翻过一页,继续看书。
桃枝回道:“昨日昭明台的人抓了赵四公子,今日早上首辅大人在金銮殿上指控了大人,皇上便不让大人继续插手此案了。”她略顿了顿,“夫人,您猜这案子如今到了谁的手里?”
戚婉宁终于抬起了眼,疑问道:“谢清晏抓的人,还能移交给别人?”
桃枝回道:“此案已经移交刑部了,侯爷是此案的主审官。”
戚婉宁一怔:“你说什么?”
桃枝重复道:“侯爷是此案的主审官,是皇上点名让侯爷彻查此案的,如今人证、物证以及赵四公子都已经被移交到刑部了。”
戚婉宁沉默片刻,轻声呢喃一句:“还真是一步好棋。”
昨日谢清晏忽然出手,自然是龙椅上那位的意思。而今将这烫手的山芋交到她父亲手里,赵四公子必是犯了不容宽恕的罪行。
她的父亲刚正不阿,无论面对谁,都会秉公执法,铁面无私。
可这“公”与“法”一旦落下,便将靖安侯府推到了赵首辅的对立面。
从此,在赵氏一派的眼中,戚家便无法撇清与谢清晏一派的关系,排挤、孤立、乃至明枪暗箭,必将接踵而至。
届时,她的父亲,连同整个戚家,便如同被无形的浪潮推搡着,身不由己,却又必然地,站到那预定的棋盘格上,与谢清晏站在同一阵营。
室外是暖融融的日光,室内舒适宜人,可戚婉宁却觉得,有一股无声的寒意,正顺着脊背慢慢爬升,让她浑身发冷。
帝王心术,让人难以捉摸。
作为棋子,无法预判执棋者下一步会将自己放在什么位置上,这次是她父亲,下次估计就是她外祖家。
桃枝不明所以地看着她,见她面色复杂,询问道:“夫人,您怎么了?是不是这案子有什么问题?”
戚婉宁轻轻摇头:“没事,案子也没问题,若是大人回来了,你告知我一声。”
桃枝应声:“是。”
-
酉时初刻,谢清晏回府。
他换下官服,穿上常服,便往韶光院去。
桃枝匆匆穿过庭院,方才得了门房小厮的消息,正要去禀报夫人,说大人回府了。
她一抬眼,一抹靛蓝色袍角已掠过月洞门,出现在青石小径的尽头,待看清来人,她快步迎上,福身行礼:“奴婢见过大人。”
谢清晏只微微颔首,脚步未缓,与她擦肩而过。
韶光院,屋内一片安静。
窗扉半掩,橘黄色的斜阳闯入,落在紫檀木茶几上的一只白瓷花瓶上,瓶内插着几枝新折的木樨,甜香暗暗浮涌。
他的目光掠过未收的棋枰,转向靠窗的软榻,目光凝住。
只见戚婉宁正侧身靠着只硕大的秋香色软枕,她一只手垂在榻边,一册翻开的游虚掩在脸上,似乎是睡着了。
谢清晏下意识放轻了脚步走近。
他在榻边驻足,俯身轻轻抽走那册书。
书页后露出一张恬静的睡颜,唇边挂着一抹浅笑,长睫在眼下投出浅浅的影。
他看了片刻,见她躺的位置只要一翻身便会摔到地上,忽然良心发现,附在她耳边提醒一句:“夫人,还睡?要掉地上了。”
“谁……谁掉地上了?”戚婉宁浑身一颤,从混沌睡意中惊弹而起,话音未落便急着要探身去看。
几乎是同时,“咚”的一声闷响在安静的室内格外清晰,她的额头结结实实地撞上了一处坚硬。
“啊!”
她痛呼出声,眼前霎时金星乱迸,不由捂住额角,疼得泪花都泛了出来。
待视线聚焦,才看清眼前人竟是谢清晏,只见他也正吃痛地蹙紧眉头,一手捂着前额,眼里映着她懵然又委屈的模样。
四目相对,一个泪眼汪汪,一个眉心紧锁。
静了一瞬,谢清晏将捂着额头的手放下,伸手将她捂着额头的手移开,便看到她红了一片的额角,揶揄道:“夫人这铁头功,平日是偷偷练过不成?这般架势,莫非是要谋杀亲夫?”
戚婉宁这时才彻底清醒过来,听清了他的话,又觉额头痛,又觉愤怒,咬着唇瞪他,咬牙质问:“谢清晏,你好端端的撞我做什么?”
谢清晏一脸无辜:“分明是夫人主动撞上来的。”
戚婉宁更气,抡起拳头就要捶他,手腕却被他握住,挣脱不开,只能瞪着他:“你离我那么近做什么?直接被你吓醒了。”
“为夫分明是在提醒夫人,”谢清晏放开她的手,在榻边坐下,“谁知夫人反应这般迅捷,就这么撞上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急着要守寡,直接把丈夫撞死在家里。”
戚婉宁见他神情无辜,没好气道:“你以为我是你?我年轻,自然反应快,哪像你傻愣愣的看着别人撞上来都不知道躲开。”
谢清晏被她这话噎得说不出话来,隔了半晌才好气又好笑道:“伶牙俐齿。”
瞧她捂着额头,眼眶泛红,又气又委屈的模样,他将接下来的话咽了回去,站起身,走到多宝格前,熟门熟路地取出一个小巧的白瓷药盒。
转身回来时,见她目光诧异地看着自己,便道:“这是我住了几年的院子,只要夫人没动我放置的东西,我都能凭记忆找出来。”
谢清晏在榻边重新坐下,见戚婉宁往软榻后面挪了挪,一副不想跟他沾边的模样,他眉梢一挑:“过来些。”
戚婉宁不动,瞥了眼他手里的白瓷盒子,有些困惑。
谢清晏也不催,只打开了盒盖,清凉微苦的药香便幽幽散开。
他用指尖沾了一点半透明的青色药膏,这才抬眼看向她,轻叹道:“我倒是忘了,夫人年轻,身体想必也是极好的,就撞了一下,不痛不痒的,哪里需要上药?哪像我这种上了年纪的人,若是不处理,明日额上可真要多个包了。”
话音落下,他就将手上的药膏抹在自己刚刚被撞疼了的额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