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我就遣阿德、阿旺去小翠家中讣告。
刚午时,就听说小翠的兄长和嫂嫂来了。我一顿,拧眉:“小翠的母亲没来吗?”
“回二小姐,没见来。”
没来?女儿死了,母亲却没来,来的是兄长,可见小翠在家中不受重视。
也是,为了哥哥娶亲就把女儿卖了,不见得能对小翠多好。
我叹了口气:“走吧,我去见见她兄长。”
我缓步走出房间,阳光透过云层,斑驳地洒在前院的青石板上,却照不进我心中那片阴霾。
到正厅时,小翠的兄长与嫂嫂已候在厅堂等候,他们穿着粗布麻衣,躬着身局促地立在那里,虽脸上挂着哀伤,却也难掩几分急切与不安。
我深吸一口气,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步入厅中。
“二位请坐。”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而诚恳:“小翠的事想必阿旺已给你们说了,我愧见二位。既已这般,我必当竭尽全力,为小翠的身后事尽一份心意。”
小翠的兄长,这个面容憨厚的中年男子,闻言眼眶微红,连忙起身作揖:“二小姐,小翠虽是您府上的丫鬟,但她心地善良,对我们也极为孝顺。她突然离世,让我们全家都难以接受。只是……”他欲言又止,神色间透露出几分为难。
我心中已猜到了几分,但仍是温言道:“兄长但说无妨,只要能做到的,我绝不推辞。”
“二小姐,您也知道,小翠是家中的顶梁柱。她这一走,留下我们孤儿寡母,日子实在难以为继。我们……我们想着,能不能……”
他话说到一半,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他绝口不提小翠走时如何,也不提如何为小翠办理身后事,更不提小翠的尸首怎么办,满心只想着如何最后利用小翠讨要最后一笔钱。
我心中不禁泛起一阵凉意,望着眼前这位面容憨厚却心思复杂的男子,内心苦涩满满。
小翠在我最艰难时刻不离不弃的丫鬟,她的离世已让我心如刀绞,而此刻她的家人,却似乎更在意的是那份经济上的补偿,而非对小翠本身的哀悼与不舍。
我叹了口气,心中虽有诸多不忿,但念及小翠的情分,还是决定满足他们。
缓缓垂下眼帘,我努力平复心中的波澜,再次开口时已没了温意:“小翠哥哥的心情,我自然能够理解。小翠在府中的这些年,不仅是我身边的得力助手,更是我的心腹。这么多年陪伴,我早就把她看成了我的妹妹。她的离世,对我也是巨大的打击。你们放心,我会妥善安排小翠的后事,并尽我所能,给予你们经济上的帮助。”
小翠的嫂嫂在一旁,听闻此言,眼中闪过一丝喜色,但随即又被哀伤所掩盖。她轻轻拉了拉丈夫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我注意到这一细微的动作,心中更是复杂难言。
“还有,如果你们不介意,我会妥善处理小翠的身后事,当然,这钱也不会让你们出,这一点你们可以放心。”
这钱若是他们出,只怕小翠要暴尸荒野。
小翠的兄长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被深深的感激所取代,他再次起身,声音哽咽地道:“二小姐,您的大恩大德,我们兄妹俩没齿难忘。小翠若是泉下有知,也定会感到欣慰。”
我微微点头,心中却难掩苦涩。小翠的纯真与善良,在这个世态炎凉的社会里显得尤为珍贵,却也最为脆弱。
“请二位稍作等待,我会立刻安排人准备银两,并着手操办小翠的丧事。”
回到房中,我命人取来一百两银子,又细细叮嘱了管家几句,务必让小翠的丧事办得体面而庄重。
送了银子,我再不愿去见小翠的兄长,只当是一百两银子买了小翠体面的丧礼。
做完这一切,我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大病了半个多月。
那段日子,府中的一切似乎都与我隔绝,只有无尽的黑暗与孤寂陪伴着我。我躺在床上,望着窗外偶尔透进的微弱光线,心中满是对小翠的怀念与自责。每当夜深人静之时,那些与小翠共度的时光便如潮水般涌来,让我无法入眠。
母亲每日都亲自熬制药汤,端至我的床前,她的眼神中满是心疼与无奈。父亲虽未常来探望,但我知道他也在以自己的方式关心着我。他暗中加强了府中的守卫,并派遣心腹去调查那些可能威胁到我的势力,试图为我营造一个更为安全的环境。
就连一向和我作对的姐姐都来瞧过我几次,见我恹恹模样,忍不住又讽我。
“平素就摆出这模样,外头人才觉得你可欺,如今你那太监丈夫没回来,想要你命便要了,你还这般不振作。”
谢谢,我很想振作,可毕竟又中毒在前,后经谋杀惊吓,实在是振作不了,身体就不允许。而且,我喉咙刺痛得厉害,也没什么精力和她吵架。
我翻了个白眼,默默的翻向床榻内侧,不愿意理会她。
她见我不理,冷笑一声,却也知趣地没有再多言,只是临走前丢下一句:“自己保重吧,别还没等到那太监回来,你就先死了。”
门扉轻合,将她的身影隔绝在外,也隔绝了那刺耳的嘲讽。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我的身体却没有好转,精神恍惚,每天躺在床上的次数比坐着的时候多,常常一天都说不出几句话来。
又过了几日,晨曦初破,微光透过窗棂,斑驳地洒在我的床沿,带来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我勉强支撑着虚弱的身躯,尝试着从床上坐起,每一寸肌肉的移动都伴随着撕裂般的疼痛。
阿旺匆匆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随后是他略显激动的声音:“二小姐!二小姐!我能进来吗?”
我痛嘶了一声,保持着这个姿势许久,直到痛感渐渐褪去,才问道:“进来!”
阿旺又等了一会儿,推门进来。我只见山水屏风后立着一人,恭敬垂首道:“二小姐,前头传来消息,说是洛阳下雨了!大雨下了两天哩!洛阳有救了!”
下雨了?
我一愣,洛阳可是旱了三个月有余,终于下雨了?!
“那叛军——”
“叛军之事自有苏家二郎去管着,九千岁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二小姐,千岁爷回来了?!”
杨昀要回来了?!
杨昀要回来了……
他说会在大婚前回来,没想到真的做到了。
这甘霖来得这么及时,这么巧,真的让杨昀回来了。
那么……
我是不是可以动手了?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等我知道我必须赶在杨昀回京前逼那位现身,若是等杨昀回京,那位绝不敢再有其他动作。那位不现身,那么借刀杀人者也就无从下手。
我虽身在深闺,但知道杨昀有他自己要做的事,至于未婚妻身边死了一个丫鬟,于他的复仇大计而言则是小事一桩,他绝对不会帮我的。
所以,只能是现在!
我紧攥着被褥的手不自觉地用力,指尖因过度用力而泛白,心中涌动的情感复杂难辨。
所有坏结果在脑海过了一遍,我还是沉着道:“阿旺,你去,找几个妥贴的人散出消息,就说温家二小姐遇袭,从刺客身上搜到了宫中的令牌!”
阿旺闻言,神色一凛,随即躬身应下:“是,二小姐,我这就去办。”
“别让人知道是咱们这儿传出去的,尤其是林侍卫!”
“是!”
言罢,他转身匆匆离去,脚步声在长廊上渐行渐远,直至完全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