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我们何时回栖梧山去?”
“凤,你瞧那公子生的好生俊俏呀。”
“也不知道母后她们怎么样了”
“那伙匪徒个个凶神恶煞,手里的大刀也忒吓人了些。”
“若我们潜回栖梧山,母后却不在了怎么办,不不不,母后是凰后,白虎主肯定不会杀母后的!”
“呀,那公子有危险,我要去救他!”
“凤,姐姐好像,嗯,动了凡心”
“姐姐你能不能醒一醒?他是凡人你是凰血幻妖,你们是不可能的!”
“今日良郎去买东西,我生怕他一去不回,若此生再见不到良郎,我情愿死了罢。他回来给我送了只银镯,我欢喜极了。”
“疯了疯了,你这个疯女人”
“凤你说,若我同良郎成婚,我们的孩子会是人吗?”
“你敢同他成婚,他的神魂必会沾染凰血气息,生生世世都抹除不去。若被白虎主发现,除非神魂俱灭,否则他永生永世都逃不脱白虎主的追杀,如同你我。”
“凤我会用凰血之力为你辟出一方天地,咳咳,你带着念良,避开白虎追杀”
“姐姐,姐姐,你别说话,求你,求你了。凤早同你说过不能沾染凡尘,你偏不听,非要同那个陈良搅在一起你若不在了,我该怎么办”
“答应姐姐,保护好自己,若有危险,念良哪怕不护念良,也要护好自己”
“不,不!归兮,我不要你死!你不准死!你若敢耗干凰血,我便亲手杀了念良!”
“咳咳,咳,那,那也好没有念良,你更安全。”
“不要,姐,姐姐,不要这样,求你了我们躲去魔族,白虎主不敢去那地,我带你去魔族好不好?”
“凤,你忘了吗?姐姐是九命凰,我的九命印记刻印在了良郎的神魂中,姐姐也会跟着他转世。待良郎九世寿终,姐姐就会回来了”
“姐姐,姐姐”
“凤,姐姐对,对不起你,不要怪姐姐。良郎他真好啊,善良地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却受我连累殒命你看,良郎来了,他来接我了”
“姐姐!!!”
胡府。
廊道已无积雪覆盖,庭院满地积雪也只剩薄薄一层,斑驳露出石板地面及泛黄的草地。胡府各处显着滩滩水洼,光影下,雕梁画栋映入其内,踩上一脚便没了影。
流光置身于浅塘旁冷眼看完火鸟被幻境反噬,府中众人歪歪斜斜各倒各的,眼见是未从幻境醒来。
除了那人。
和尚站在花厅廊下,破旧布鞋边缘在地板上浅浅氤了一圈水渍,他双手合十,停下嘴里的念诵。
一阵风来,拂动他垂在脑后的黑布。
他在看流光。
流光亦在看他。
风越来越冷,流光全然无觉。
此刻她只想知道,廊下那个双手合十的蒙眼和尚,掌心是否有一颗红痣。
同顾九辞一样的红痣。
同,至鸫一样的红痣。
“嗒,嗒,嗒。”
“嗒,嗒,嗒。”
融化的雪水顺着青瓦屋檐滴下。
和尚不动,流光也不动。
天色渐渐暗沉,不知过了多久,胡府众人纷纷开始无意识揉着头,花厅八仙桌上初八和尚第一个醒。
“好徒儿,给为师来口玉液”
冬至耳尖微动,转身。
流光视线一直跟随。看他留在廊下氤氲的印记,一步步带着水汽的脚印落在地板上,慢慢行至放包袱的椅子旁。
他修长的指熟练解开破布包袱,一个封口葫芦落在他手中。
然后,他拔下葫芦塞走到八仙桌旁,精准拿起初八和尚之前喝水的杯子。
如清泉般的液体自葫芦口往杯中流。
葫芦里的液体似乎不多,他将手腕翻转至掌心侧侧朝上才使得液体将杯装满。
恰时掌心朝向流光。
恍恍惚惚的烛火下,他满是薄茧的手心赫然一点嫣红。
流光忽尔咧嘴,嘴角刚扬起,眼泪就掉了下来。
在这之前,她想了许多。
若是时空洪流错乱,若是至不是至鸫,不是顾九辞,那她便如同在望月楼那般,用发间木簪再了结自己一次。
那一世,顾九辞十九岁悄然离去,流光踏遍山河寻了他四十三年。身死于茫茫大漠时,她身形单薄,腰背佝偻,腿骨变形,再无华发,浑浊的眼中光彩全失。
那些日复一日的苦与痛,只有流光自己晓得,所以,她不愿再苦守二百年。
她想,只要自己不畏,总该会有一个时空叫自己同他再次相遇。
若那是个平和之地,她便继续同他安稳度日,不让他再逃。
若那是现如今仙魔妖世,她便寻到他,若他们逃脱不过,便同那人做个了结。
至少二人死在一处,也不枉她辗转时空。
她想了无数无数,都不如现下。
那点嫣红,注定要将她此生束缚。
待他今生安稳寿终,她便能带着火鸟去栖悟山,逍遥等上个百来年,迎至鸫前来。
对于这个蓝图,流光极其满意。
她喟叹声:“唉,真不容易啊”
若无那点嫣红,此刻她该已经疯了吧。
幸好,老天眷顾,让花开见日,让山水相逢。
压下千般思绪,流光朝虚空随手一抓,金红羽毛的凰血幻妖便在手中出现。
她轻轻弹了弹火鸟脑门,转瞬间火鸟就在她掌心缓缓醒来,一副蔫头巴脑天都塌了半边的死相。
“为什么陈良,你已投胎九世,姐姐却未出现?你到底把姐姐藏到哪里去了”凤蔫蔫低诉,不自觉间眼泪大颗大颗流着。
自幻境脱身的众人尚神魂不稳,都呆呆坐在地上,似在品味、追忆。
独花厅四人清明。
“道长果真神人也,竟眨眼间便收服了雪妖,胡某人代胡府上下谢道长大恩大德!”胡员外腆着肚子做礼:“咦?道长手中的便是雪妖吗?道长能否替某问问,为何它要祸害胡府?”
凤的泣诉在众人耳中不过鸟鸣。
流光垂眸看向凤,幽深的瞳终有怜悯浮现。
“你说,本道长替你转述。”
凤抬起小小的鸟头,头顶金羽耷拉至翅旁,她圆溜溜的眼中,原本晶莹的泪珠渐渐泛红。
血泪落,尖喙缓缓张开。
“第一世,他为人皇,执印定江山。第二世,他为摄政王,扶持幼主登基,清奸佞,扫外敌。第三世,他为相,朝堂有他,海晏河清。他的每一世都为正道之人,为苍生安竭尽付出。这一世,尽管他的皮囊已不复从前万一,可他的性子最像陈良——安身一隅碌碌无为,最大的优点就是良善。
我想,从前八世,归兮许是看不见陈良的影子所以不曾出现。可这一世,这个肥头大耳的死胖子多像陈良啊,可她却仍不出现。大概,她是燃尽了九凰之命换给了他安稳气运,让这个死肥猪平安九世。
道长,尽管陈良每一世子孙满堂,薄情至此,归兮还是选了他不要凤了。”
凤字字句句道出心底无尽荒凉,若换成人言入胡员外耳,想必他没有前世记忆也会羞愧难当。
可这些话却难住了流光。
众人只见火鸟叽叽喳喳一番后,换来了无恙道长无尽的沉默。
良久,流光无奈叹气:“能短点吗?”
说的太长了,记不住。
凤歪头倒在流光掌中,似被抽干了所有气力,缓缓道:“烦请道长转告,安稳九世并非陈良功德无量,若他还有半分良心,替归兮立个长生牌位罢。”
说着,鸟渐渐阖眼,于流光掌中沉睡。
看了看含着血泪睡去的鸟儿,流光垂臂拢了拢掌心,漫步朝花厅胡员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