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欠人九世安稳,即日为她立一长生牌位。”
“道长是说,某欠这雪妖九世安稳,所以她才为祸胡府?”胡员外眯缝的眼里满是不解。
“你欠它的何止这些?”
流光将鸟儿递给冬至。
见他双手来接,修长的指托住鸟儿,鸟身覆盖住他掌心嫣红,这才又看向胡员外。
“长生牌位署名归兮,归去来兮。”
“生辰及供奉人呢?”
“生辰无需写,供奉人嫡妹什么凤?算了,供奉人也无需写了。”流光难得挠了挠头,“能受供奉的仅归兮一人。待本道长下一道禁制,小鬼们也不敢抢食,就这样吧。”
流光本想取一滴凰血幻妖精血以媒介设下禁制,又怕白虎族察觉到凰血之气惹来麻烦。
她想了想,看向初八和尚。
初八只觉脊背一阵发凉,看着流光弯弯的眼眸双手合十吞了吞口水。
“道长何故如此看贫僧?”
“借你一滴血。”
流光咧了咧嘴,不待初八反应,一个箭步上前,左手敲碎茶杯,右手抓住初八手腕。
“啊!”
初八惨叫一声,指尖一滴圆滚滚的血珠沁出。
流光拈起血珠,迅速将初八和尚的手指塞进他嘴里。
下一瞬,血珠在流光手中流动,拉长的血线逐渐稀薄浮于空中。流光迅速结印,稀薄的血线渐渐散开,最终如雾环绕,直至将胡府笼罩。
“道长好手法,说取一滴血就真只取一滴。”胡员外像个憨子一样感叹道。
流光懒得理这眼神清澈中透着愚蠢的胖子。
她向满脸委屈的初八和尚要了落霞寺的地址,言明自己还有俗务急需处理,交代他们拿着报酬回去,便大步出了胡府朝城中望月楼而去。
临走前,未多看冬至一眼。
反正要看一辈子,不急于一时。
“道长道法如此高深,还有什么俗务缠身?”花厅内的小满和尚严肃脸发问。
冬至低着头,似在透过黑布看掌心鸟儿,半晌才道:“回寺吧。”
月上柳梢。
寮房内大寒带着谷雨、惊蛰早早入睡。
寮房外水井旁,小满摇动着辘轳把手,三指粗的麻绳一圈圈缠绕,直至木桶从井口露头,他伸手随意一拉一倒,清亮的井水泛着波光被倒进井旁装满黄梨的大木盆中,直冲得大胖梨子相互碰撞。
冬至随手捞起一颗浸了水的黄梨用湿布擦洗。
“查探清楚了?”他轻声问。
“嗯嗯。”小满点头,将水桶“咚”地一声丢回井里,坐在石墩上也一起洗梨子:“山洞就在后山黄狗脊附近,很隐蔽,那只鸟守在外面,我无法靠近。”
“这三年她一直不曾间断去那处?”将洗干净的梨随手放进脚边竹筐里,冬至继续问道。
“三年拢共就十来次,先生身手好,我也是今晚上才跟上的。”
沉默半晌,冬至又洗了三个黄梨,拧干布擦了擦手,才道:“行,我去看看。”
说完便起身欲走。
“哎?大师兄,可不兴摘梨的人还要负责洗啊。”小满不满伸手。
“明天要不要喝梨水?”冬至停步。
想到那清甜可口的梨水,小满不由吞了口唾沫,点了点头。
“那就洗干净点。”
小满一愣,又点了点头,手上洗黄梨的动作没停,看着冬至走远的背影,再看看手里湿漉漉的梨,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但又说不上来。
黄狗脊在落霞寺后背约二十里处,那里的山脉不似落霞山主山高耸入云,而是似被刀削过似的一马平川。
但因山坡陡峭,除了终年黄草茂盛也没什么产出,当地山民便给那处取了个黄狗脊的名字。
意为黄狗的脊梁,食之无味。
冬至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便飞速至此。
夜风寂寥,偶有鸟儿啼鸣。
月华如瀑倾泻,黄狗脊上野草茂密,风一过,大片的暗黄摇曳闪耀着银光,如浪潮层层,一波又一波轻晃。
抬手拉开黑布至额间,冬至借着月色看见了藏在黄狗脊右侧树上的金红鸟儿。
那处地方是黄狗脊上难得的树木,当真是个好哨点。
他的目光朝树下搜寻,果然有一个被藤蔓和草帘遮蔽的凸起处。
戴上眼带,冬至一个闪身便到了树下,快到梧凤都未察觉。
“上次咱们说到哪儿了?”
一阵空灵的声音幽幽从被藤蔓和草帘遮蔽的地方传来,声音很小,冬至侧耳倾听。
“您说到您要去一个叫罗泊尔的地方。”另一个略带谄媚和讨好意味的沙哑嗓音道。
“啊,到罗泊尔了啊。”流光恍然,又有些怅然道:“怎么这么快呢”
“老奴洗耳恭听。”
“嗯其实罗泊尔没什么好说,那是一片无人的荒漠,我死在了那里。”
洞外冬至蓦地一怔,呼吸不由急促了几分。
“如果时间可以重来,我大概还是会去那里,我想不到有比罗泊尔更适合埋葬我的地方。毕竟我寻了他四十三年,心中难免会有怨恨,怨他害我吃了千万般苦头。我想,如果哪一天他回来了,我也不要让他找到我了,连我的墓都不能让他祭拜。
可我终究没等到那天。”
刘娘子浑身脏污,看着眼前这个在漆黑洞中被烛光照映着的满脸怅然和缅怀的人,眼底一片木然。
她刚被掳来时,也曾嘶吼、呐喊、尖叫、威胁,到后来痛哭、磕头、无助、求饶,再到最后看不见光的麻木。
这三年,她断了手脚,每天只有两个黑馍一碗水续命。甚至还有个妖怪整日看守着她,连自尽都做不到。
她早已放弃了逃跑的念头。
现在的她甚至渴望能够见上眼前的人一面,因为她每次打完自己后还会讲个故事。不像那个妖怪,除了殴打她,一句话都不会说。
“老奴未经历过情爱,无法体会到您的心情,请您恕罪。”刘娘子歪在草席上,尽力低下头显示出自己的恭敬。
“无妨,无妨。”流光摆摆手,借着烛光看着不远处脏兮兮的女人。
她的头发早已结块,沾着枯草贴在头皮上;她原本媚光流转的双眸此时黯然失色,独留麻木和空洞;她娇媚的容颜早已不复,枯槁凹陷的脸颊如骷髅般渗人。
她上扬着嘴角,为的就是企图用自己的恭敬换来流光的一丝怜悯。
曾几何时,流光被关在笼中,也好似这般凄苦又谄媚的模样。
“你是弃子,比我命好,不用夜夜梦魇缠身,担心一觉睡醒回到牢笼。更不会在无尽的时光中终日惴惴,惶惶难安,看不见希望和光。”
“大人,您也如老奴一般被人迫害吗?”刘娘子闻言眼底突然一亮,立马发现自己失言,赶忙侧身磕头,连连道:“老奴失言,老奴有罪”
“呵呵,我说了无妨的,那只是我的曾经罢了。”流光慢慢起身,挥袖扇灭了烛火:“三年了,刘娘子,你可以走了。”
黑暗中,身后是无声的沉寂,流光深深叹了口气,半晌才挪动步子往山洞外去。
掀开藤蔓草帘,一阵风带着一条黑布从眼前晃过。
流光看见了站在树下的蒙眼和尚。
树冠太大,遮蔽了月光,和尚侧着身子任由眼带飞舞,他身上水洗泛白的布衫也笼在阴影里。
流光不由咧嘴一笑:“怎么来黄狗脊接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