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要杀了山洞中人吗?”冬至声音淡然,转身,黑带缚住的眼对上流光。
“杀如何,不杀又如何?”流光歪头。
“落霞山乃佛门清净地,不能杀生。”冬至淡淡道:“若先生要杀,烦请将人提到山外。”
“哦——”流光拖着长音,行至冬至身旁,弯腰倾身:“你是怕我在山中杀人才夜半前来的。”
“任何对落霞寺不利之事贫僧都不能允。”阴影中,冬至不动如山,仿佛根本察觉不到流光的靠近。
“一个弃子,我杀她作甚?”流光后退一步,咧了咧嘴:“若还有这种事,我倒希望你是为我而来。”
说罢,她嘻嘻一笑,对着树上的梧凤喊道:“小凤儿,把人丢下山,让她自己回梁西城吧!”
她又转头对冬至道:“冬至你不懂,有时候,人活着比死了更难受。”
说完大步离去。
流光从不会在冬至面前掩藏自己的恶念。
这和尚聪明着呢,蒙着眼都能看透人心。
同样,和尚始终直言不讳,若有人危及落霞寺,他也是会杀生的。
“那凤还住黄狗脊呀,这棵树上凤起了窝!”
梧凤冲着独自远走的纤细背影喊着,听着风里传来她的歌声。
“想说的 多到记不得
心就揉成了团被谁偷走
孤单眺望 云海的时候
你我 某个巷子碰头
你笑了 我笑了
你说翻越那座天空 会有谁在等着我
梦是会 开花的云朵”
月光下,流光的背影越去越远,直至消失在茂密林间。
“和尚,你不回去?”梧凤的声音从树上传来。
冬至一跃上树,险些将梧凤吓得跌落。下一瞬,只见他脚尖一踮,似乘上了风,眨眼间就隐匿在了流光消失的那片树林。
寺内寮房十三间,其中一间住了五个和尚,另一间住流光和白露。
流光褪下外衣轻轻上床,隔壁床的光头小女娃翻了个身,流光躺着看她嘴角挂着晶莹,安心入睡。
次日天蒙蒙亮,寺里如常传来阵阵钟声,流光一个鲤鱼打挺,正正对上已经穿好衣服坐在床上看着自己的白露。
“阿弥陀佛,先生又起晚了哦。”小和尚咧着嘴,露出没了门牙的粉嫩牙床,声音软软糯糯。
胡乱穿上衣服,随手挽了个发髻,流光牵着白露直奔大雄宝殿。
果然,六个光头双手合十正对着佛像念经。
流光带着白露找到各自的蒲团坐下。
白露开始念经,流光在朗朗诵经声中开始打盹。
起初她是不愿来的,奈何某个蒙眼和尚说这是佛门规矩,流光不来,他就叫众和尚搬来蒲团坐在她床头诵经。
一溜儿光头对着床上的自己乌哩嘛哩,一张嘴就不会停。
那个酸爽啊,流光这辈子不想再感受第二次这种心理压迫。
嗯,睡嘛,哪里不是睡?
总有一天,冬至的床她也睡得。
直到半个时辰后,诵经声随着朝阳初升停下,流光也迷迷糊糊从睡梦中醒来。
“先生,山脚访铃响了,有香客要来啦,方丈正带着师兄们在寺门口迎接呢!”白露眨巴着水盈盈的大眼睛急切道。
想看热闹的心一点儿也没藏。
“嗯?”流光混沌的脑子一下子就清明了:“多少香客?”
有钱不?
昨天初八和冬至带回来的吃食太少,“厨司”惊蛰当即就犯了愁,直道大家勒紧裤腰带也只够吃五日的。
哪怕小满又带回来一堆黄梨也没有驱散这个年仅八岁的小和尚头顶的阴云,转头又去埋谷雨种不出菜,不配当和尚。
谷雨哭着跑来问自己:“先生,为什么不会种菜就不配当和尚?大家都不会种菜,为什么只有我不配当和尚呢?”
流光只能安慰他:“当和尚有什么好的?你跟本道长当道士不就行了?”
谷雨闻言哭得更凶了,抱着光头跑的时候嘴里还喊:“呜呜呜,我不要长头发,长了头发就会被女妖怪吃掉!”
流光只能叹气:初八和尚有头发吗?没有啊!可见女人喜欢的不是头发,而是脸。
好比若冬至长的同胡员外一般腻歪,哪怕把全身都蒙住,流光大概也只会和他说句“大师有礼,来生再会”吧。
然,对于落霞寺能改善伙食这件事流光还是十分在意的。
她当即牵着小白露直冲寺门而去,中途嫌她步子窄,一手将她捞起夹在腋下狂奔。
至寺门口,流光看着一水儿的光头和尚排排站着的场景,险些捧腹大笑。
落霞寺的和尚们个人色彩过于分明,真不是件好事。
好比冬至,一如既往神情淡然,双手合十而立,一副不染俗世的清伟模样,一看就知道是个只会念经没什么前途的和尚。
站在眼冒金光的初八旁的小满就不一样,他终年严肃的脸上难得蹙眉,看初八的眼神满是嫌弃。这小和尚一看就是口体都正直,将来必有一番作为的人。
而那个始终挂着和煦微笑看着众人的大寒最像个和尚,凭着大爱便能普度众生。
另挂着和初八一样笑容的三小只,咳咳,小不看老,眼下不提也罢。
至于流光,她是道士又不是和尚,怎能和这群家伙混为一谈呢?
道士吃不饱肚子,对着寺庙的香客眼冒金光怎么了?
晨曦渐起,不多时,落霞寺客至。
这是流光第一次看见落霞山的石阶上有如此多人。
打头一台软轿由四人抬着,那轿底坐台包金的边上刻满了繁复的花纹。许是想要林间清风,轿顶四周倾泻而下的拢月纱除了正面,其余三面拢在镶嵌着火红宝石的挂钩上,轿檐四周一掌长的流苏均由颗颗饱满的珍珠穿起而来。
无需看乘轿人,单看那顶软轿和轿子后数不清的丫鬟小厮便可知这一行人富贵。
对于久不来外人的落霞寺而言,不可谓不声势逼人。
且贵不可言。
流光擦了擦嘴角的哈喇子,偏头一看,抬起的手臂恰与初八和尚举到同样高度。
二人对上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了然。
软轿微晃着,终于停在了寺门外的大平台上。
轿未落,轿后十六个年轻小厮小步上前整齐排作两行,第一排其中一似领头小厮高声唱喏。
“锦东城城主,大禹国第一先知,国君亲封国师,四国首富,生于彼岸辉煌现世的四国无双公子九幽君临别驾至——”
自那小厮后,排好的小厮轮番唱喏,一番下来十六遍,将整座山的鸟兽惊得四处逃窜。
一排和尚加一个道士,直至唱喏结束,才慌乱从地上捡起自己惊掉的下巴。
冬至也不例外。
足见其架势,可驱鸟兽,可震山林,还可治面瘫之症。
天地万物之道,总有大善其中,不过如此了。
装好下巴的谷雨第一个发问,清澈眸子满满求知欲:“此人到底叫什么?”
“无双公子吧?”惊蛰接话。
“不对,该是公子九幽。”小满认真道。
“我觉得是公子九幽君临。”大寒和煦微笑破碎。
“那为什么不是无双君临呢?”流光歪头。
“为师以为,该是无双公子九幽君临才对。”初八捋了捋没有胡须的下巴。
“无双公子九幽君呼呼,这人好生奇怪,名字起那么长,喊他还没喊完,就把自己憋死了。”白露难得一脸嫌弃。
实乃小女娃气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