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徒儿留下来陪师父参禅?”
“那倒不必,那倒不必。”初八连连摆手:“爱徒多年修行心性坚韧,为师只是怀揣一颗老父亲的心,总是忍不住牵挂。不过!爱徒有事下山,为师必定鼎力支持!谷雨,快,快给你大师兄备好干粮,送大师兄下山!”
“是,师父。”
为大师兄准备干粮谷雨自是欢喜。
他喜滋滋盘算,除了干粮,还要把天未亮就熬好的梨水再给大师兄装上一葫芦,免得大师兄路上饥渴。
大师兄喝梨水时,心里肯定会想:众师弟中果然还是谷雨贴心呐,不如以后二师弟这个位置让谷雨做得了。
思及此,在幻想中悄然上位的谷雨心里都快幸福地冒泡了,恨不得握紧小拳头原地转几圈庆祝。
初八正欲送走徒弟关起门来好好数数金叶,一只掌心带着薄茧的修长大手突然出现在眼前,他心下一紧。
“师父。”冬至喊了一声。
初八死死抱着布袋瘪着嘴摇头。
“师父。”冬至又喊一声。
初八仍抱着布袋摇头,嘴里不自觉发出呜咽声。
一把夺过布袋,冬至掂量了一下,将布袋斜跨背上。
“哇!!”初八终忍不住一声凄惨大喊,看着徒弟蒙着眼带冷峻的容颜,哆嗦着嘴唇道:“回,回来时,多买些米面还有,为师这双袜子穿了四五年也无换洗的,再帮为师买双袜子好吗?”
“谨遵师命。”
冬至双手合十行礼离去,谷雨也屁颠颠的跟着走了。
“嗯?我的爱徒说谨遵师命?”扑倒在床上的初八回过神来,一脸难以置信,而后大喜狂笑:“哈哈哈,好哇好哇,我终于有新袜子啦!”
这厢,膳堂内。
因着落霞寺终年未有香客,膳堂独一张长桌六条长凳,此时五人围坐而食。
九幽殇坐在铺好锦布的长凳上,看着自己面前能照出人影的白粥和对面大口大口吃着香油米饭的流光,蹙着眉头一言难尽。
“九幽君不吃点吗?”
放下饭碗,流光接过同样埋头吃饭的白露递过来的手帕擦了擦嘴,自己擦过嘴的那一面往里折起来又递回给白露。
“是呀,这顿不次,就得等到太阳落三,才有下顿了哦。”白露嘴里包着饭,糯糯的声音含糊道。
“先生在山上过的就是这种日子?”九幽殇雌雄莫辨的脸上眉头都拧成了疙瘩,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和尚念经参禅,本道长潜心修炼,不必似山下农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也不似城邦之地处处勾心斗角,这般日子神仙难求,有何不好?”看在眼前是金主的份上,流光忍不住多嘴几句:“九幽君身份尊贵,随便一个头衔都能压死人,可九幽君快活吗?
好比你面前这碗清粥,在我等看来是一天的开始,是把日子过的更好的希望,九幽君,你在这碗清粥里看到了什么?”
说罢,流光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表情。
“本君看到了贫荒,和凄苦。”九幽殇愣神半晌,喃喃着,眼前之人,不该受这般苦楚。
“若九幽君不弃,本道长愿倾心相助。”流光插着手置于桌面,微微笑道:“助你见花是花,见树是树,涤去凡尘,返璞归真,醒悟自身。”
“先生是说,本君眼污心浊吗?”
看着桌对面人幽幽眸光,流光愣了愣,这话怎么接?
“也罢,既然先生慧眼如炬,本君便在此住下,期待先生能为本君洗去污浊。”说着,九幽殇招招手,膳堂外小厮麻溜过来递上个丝锦荷包:“往后还请先生多多指教。”
丝滑触感压在手上,流光彻底呆了。
怎么她刚抽出麻绳准备下套子,对面这人就把绳子抢过去自己给自己绑了,还眼巴巴花钱请她帮忙解开?
诡异,说不出的诡异。
诡异又如何?这世上还没有流光不敢收的银金子。
可她这心里怎么就跟踩了云似的,这么不踏实呢?
“九幽君不是要卜卦吗?要不就现在?”拿着钱袋,流光有些口干。
“不急。”九幽殇端起清粥喝了一小口,姿态极尽优雅:“嗯,这粥不太合本君口味。”
放下碗,他径直离开了膳堂。
待所有外人离去,三个光头和一个发髻歪斜的脑袋立马凑到了一起。
“先生,这个九幽君是银子多的没地方花吗?怎么眼也不眨给了两回钱了?”惊蛰小声问道。
“他是脑子不好吗?”白露也糯糯问。
“本道长也不甚清楚啊,难道是他看穿了本道长修为精深?”流光歪头。
“哪能呀,他难道不是人傻钱多?”谷雨摸了摸光头,似看清一切。
“慎言,不可对金主无礼。”流光佯怒拍了一下光头。
谷雨立马捂嘴,大眼骨碌碌眨。
“依本道长看,九幽君定是年少盛名站的太高,便对生活产生了彷徨,对前路感到迷茫。”
“啊,那他可真好运,能在人生路口得先生引领。”谷雨闻言恍然,继而羡慕道。
“嗯!”
“嗯!”
惊蛰白露纷纷赞同。
在三双清澈眼神的注视下,流光也点点头,摩拳擦掌道:“看来这次本道长要使出点真功夫了。”
秋阳当空,落下山下金灿灿的麦子被穗扯弯了腰,三两农人坐在田埂上大着嗓门唠嗑,仔细听去,无非是盼着天一直晴着,待收了麦还能晒,好管住一年温饱。
冬至缓步跟着前方匍匐着奋力往前的脏污女人。
这女人的生命力可真是顽强啊,被饿的瘦骨嶙峋还断了手脚,仍不屈地朝着梁西城爬去,自早至午从未停歇。
梧凤将她丢在了落霞山脚下,自山下一路到黄杆子村口,冬至看见石头里开出了花。
可任花如何坚韧,终有败谢的一天。
女人停在了黄杆子村口大槐树下近一刻钟,眼前就是人烟袅袅的村庄,她却再未有任何寸进。
“这就放弃了吗?”冬至走到女人身旁,语气淡漠。
刘娘子忽听见人声,像遇见救命稻草般用血污枯槁的手一把抓住冬至裤脚,没什么力道。
她说话时嗓子像破旧风箱“嗬嗬”不停,但仍不放弃求救。
“救,嗬嗬,救命”
从腰间取下盛满水的竹筒递给女人,冬至甚至连腰都没弯。
刘娘子看见竹筒,立马松开冬至裤脚想要接过。奈何手腕骨头碎裂,竹筒哐当一声落地,清亮的水便“哗哗”往地上淌。
“不,不”
刘娘子惊慌,赶忙用血迹斑斑的小臂拢住竹筒,用嘴去接沿着圆口边缘不断外流的水。就连竹筒口残留的水珠,她都伸出舌头舔了个干净。
那副可怜模样,连狗都不如。
直到竹筒再喝不到一滴水,刘娘子这才有力气抬头。
她喘着粗气看向眼前的蒙眼和尚,突然哑着嗓子大笑起来,宛如濒死的野兽嘶吼。
“你和那个毒妇一伙的!”刘娘子状似疯癫,死死盯着冬至,嗓子沙哑地咬牙怒喊:“她是派你来杀我的是不是!该死,该死的和尚,该死的道士!整整三年哪!你们折磨了我整整三年!你们还是人吗?!你们是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