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悬，洒下一片银辉。
城主府内一片寂静，只偶尔传来巡逻士兵沉重的脚步声。
流光静静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呼吸微弱，宛如一朵凋零的花。
九幽殇守在床边，目光一刻也未曾离开过她。
“国师大人，罗生小姐求见。”门外传来侍卫的通报声。
九幽殇蹙眉，“不见。”
侍卫脚步声匆匆离去，不多时，屋外又传来阵阵喊声：“国师大人，青妩有要事相告，还请大人见见青妩。”
“聒噪。”
九幽殇脸色沉了沉，起身走到门口，打开门冷冷看着不远处被侍卫拦住的罗生青妩。
罗生青妩今日身着一袭淡紫色罗裙，珠翠环绕，收拾的干净妥帖。她两手拄着拐杖，难掩面上焦急之色。
挥退所有侍卫，九幽殇一张雌雄莫辨的脸上除了冷漠，无一丝多余表情。
罗生青妩被他的冷漠神情镇住，片刻后才回过神来，“听说君上带了个道士来城主府，可有此事？”
“是又如何？”九幽殇声音清冷，带着丝丝不耐。
罗生青妩瞪大了眼，满脸的不可置信。万年来，君上待她和兄长极其亲厚，何时露出过这种厌恶的神情？
“君上，您这是……那落霞寺里的和尚……您莫不是忘了我们此番的目的？”
“本君行事，何时轮到你来置喙？”
罗生青妩眼中泪光闪烁，咬着唇道：“君上，青妩也是为您好啊。您忘了天渊的谋划，忘了您的所求吗？地渊君之事尚未解决，如今您却为了一个小小道士……”
冷厉的眼神如剑刺出，九幽殇眯着眼看着罗生青妩。
他未再多说一个字，神情中警告意味十足。
若她敢再多说一句，必要好好罚上一罚。
不甘、愤怒、委屈齐齐涌上心头，罗生青妩不管不顾喊道：“君上！我们踏遍四国终到此处，您带着问心剑在落霞寺逗留数日，怎可能找不到地渊君？如今多日过去您却未动手，那寺里的莫不是都成了精，竟能让您背弃筹谋万年的计划！”
罗生青妩这一喊，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
九幽殇眼神一凛，强大的威压瞬间笼罩而来。
“你跟随本君万年，当知晓本君的脾气，再多言，莫怪本君无情。”他的声音如同寒夜冷风，刮得人心生寒意。
罗生青妩身子一颤，紧咬着唇看九幽殇决然转身，心中满是绝望。
万年来，她跟随君上南征北战出生入死，甚至为了出魔域陪他追杀地渊君，受尽了天道压制之苦。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君上居然会为了个外人如此对待自己。
她不明白，那个小小的道士究竟有何魅力，能让君上如此着迷。
眼中杀意翻涌，罗生青妩胡乱擦了把脸，深深看了看紧闭的房门，撑着拐杖一瘸一拐离去。
城主府内重归平静，梁西城却是早已闹翻了天。
继午后极乐汤因有妖作乱被围，澡堂内所有人被捕，晚上城内大大小小的汤池也被贴了封条。
虽说胡大善人三年前遣散了所有修士，用万贯家财去奉养一个长生牌位。可三年来梁西城内依旧太平，从未出现过这种妖怪光天化日行凶的恶事。
百姓们一时之间人心惶惶，家家关门闭户，繁华喧嚣的城再无灯火，只余月辉遍地。
一辆马车踩着月色在空旷的街道上缓缓前行。
老何哼着小曲，心情愉悦。
“先生，咱们在城里转悠一天，看了一场热闹，是不是该去城主府了？”
车帘被夜风吹的轻晃，一只满是老茧的大手轻轻拂开帘子。
“我原本打算在梁西城逗留两日，谁料城里竟突然出现妖怪。老何，你说这世间之事，是否皆有定数？”
老何一愣，随即咧嘴笑道：“先生，俺老何不懂那些个大道理。但俺觉得，这世间之事啊，就像这路，有平坦的时候，也有崎岖的时候。咱走一步看一步，管它啥定数不定数的。”
男人听了，微微点头，嘴角露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容，“是我多虑了，明日便上山吧。”
马车继续前行，不过片刻，老何骤然扯了缰绳。
他反手撩开车帘探头进车厢，老脸上一副见了鬼似的表情，“真是晚上不能说鬼，先生您瞧，定数来了。”
只见前方不远处，两个看不清神情的光头和尚静静站在街道中央。月光洒在他们身上，宛如给二人披上了一层银霜。
宋先生缓缓下了马车，负手而立，目光落在两个和尚身上。
“两位小师父，深夜在此，所为何事？”
时隔十四年再听到这个微微带着卷舌的腔调，蒙眼和尚微微侧头，“阿弥陀佛，多年不见，宋施主别来无恙。”
宋先生轻笑一声，“小师父好记性，十几年都没忘了老夫的声音。”他看向小满：“这位小师父是？”
在冬至喊出“宋先生”时，小满就握紧了袖里的手。
他悄然后撤一步，一时间没藏好心底的怨愤：“一个不重要的和尚罢了。”
宋先生眼中闪过一丝兴味，“不重要的和尚？可依老夫看，小师父身上这气度，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宋先生提前到了梁西城，怎的没给寺里来信？”冬至上前一步挡住小满，适时阻断宋先生探寻的目光。
和尚和马车相距不远，时隔多年不见的人，丝毫没有久别重逢的欣喜，反而一个试探，一个提防。
“本想着明日再上山去，却不想在此处遇见二位小师父，倒也算是缘分。”宋先生捋了捋胡须，又笑道：“想必方统领已告知了寺里，陛下近年来思子心切，甚是担忧九皇子远在异国他乡的安危，是以特派老夫前来，老夫顾不上其他，赶紧快马加鞭前来迎九皇子回国。”
这就是随意解释了没给落霞山送信的原因。
太急了，没顾得上。
小满心中冷嗤：一大把年纪的人了，竟以为自己如三岁孩童好糊弄。
用先生的话说，那就是上坟烧厕纸。
蒙眼和尚倒是不以为意，声音一如既往冷淡。
“既如此，宋先生倒不必再劳顿了，”他转头看向小满：“不日便同宋先生启程吧。”
小满抿唇不语，严肃脸上难得露出不悦的神色。
他微抬着下巴，只定定看着远处的马车一行。
宋先生露出恰到好处的欣喜，三两步走到小满跟前单膝跪下：“老臣宋启拜见九皇子殿下，殿下多年未见，风采更胜往昔。陛下日夜思念殿下，如今可算是盼到了殿下回国之时。”
小满看着跪在眼前的宋启，只微微侧身，避开了他的礼。
秋风乍起，吹皱了梁西城的夜。
“起来吧。”
“殿下，陛下对您思念至极，此次回国，定能让殿下一展宏图。”
“宏图？”他的目光越过宋启，落在远处的黑暗中，“我不过是一个被遗弃的人，如今回去，又能如何？”
“殿下，不可如此消极。陛下当年也是有苦衷的，如今召回殿下，定是要弥补这些年的亏欠。”
“他有苦衷？”小满冷笑一声，“他的苦衷，便是将我送到异国为质，任由我在这陌生的土地上挣扎求生？宋先生，我一个和尚，可担不起这声殿下，你还是唤我一声小师父吧。”
“殿下……”宋启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冬至打断。
“夜风已凉，不知宋先生今夜如何安置。”
老何站在马车旁，挠了挠头：“这咋还聊上了呢？”
宋先生回头看他一眼，才继续开口。
“老夫身为西凉国使臣，去城主府借宿一宿还是很方便的，不如小师父和殿下先随老夫去城主府歇息，明日再做打算？”
感应着朝着城主府而去的微弱红光，冬至双手合十道：“有劳了。”
月光下，小满和蒙眼和尚的身影被月拉得老长，直至在马车处消失。
老何扬鞭轻喝：“驾。”
车轮轱辘辘，直奔城主府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