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如墨般浓厚的黑。
虚空,无尽荒芜。
寂静的荒野中,心跳如鼓点般声声回响。
漆黑夜空突然飘落大片大片泛着光的凤凰叶,如幽冥鬼火慢慢朝流光靠拢。
黑红相织缠绕,流光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金碧辉煌的牢笼。
黑鸟乘着金光越飞越远,云雾缭绕间,她呆愣在原地,心头如破碎的城墙被绝望和无助爬满。
“走吧,走的远远的,你才能活”
一道刺眼的光芒闪过,她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命运之线在虚空中交织。
每一根线都代表着一种选择,一个决定。
她试图抽离灰暗中唯一闪亮的那根丝线。
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掌控命运。
更掌控不了他的命运。
他满羽风霜归来,喙中衔着唯因岛上的冰绒草。
“你是万年的流光,炼化它,你就能化形了。到时候逃出这个牢笼,我就带你去看千山暮雪,看潮起潮落,踏遍世间,尝尽美食。你还没看过夕阳对不对?届时我带你去最高的山巅,守着那六千里的火烧云染满天际”
“只要你想要,必会如愿以偿。”
随着一道天光划过,黑羽双翅被狠狠扯下。
金色鲜血洒满天际。
也染满了仍挂着霜花的冰绒草。
“不——”
耳边不断萦绕着低低的回声:待下一次凤凰花开,菩提自会到来
流光猛地从床上坐起,大口喘着粗气,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
后背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
她捂着脸,泪水透过指缝一滴滴浸湿身上的被褥。
“为什么,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回来,至鸫——该死的人明明是我”
房间内静谧无声,只有流光压抑的哭泣声回荡。
片刻后,流光缓缓放下手,眼神空洞地看着月纱帐顶。
恍惚间她才发现,自己早已离开了那个牢笼。
这里不是天界,不是晨光殿,更没有凤凰花和至鸫鸟。
这里是哪里?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草药香气,月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地上,跳动的烛火瞬间覆盖银霜。
床边的矮几上放着一个翠玉药碗,碗里还残留了一些黑色药汁。
逐渐清明的脑中,流光想起在汤池中,自己陷入了迷香幻境。是了,是了,那狸妖,是她碎了自己的道心道心一但破碎,若非集齐前尘镜中的光魂,自己便与普通修士再无不同了。
她再无法享无尽长寿,再不能穿梭时空,也等不到两百年后她等不到至鸫了。
天空明月高悬,流光忍着后背剧痛蹒跚下床。
轻开房门,踩碎月光,跨过拱门,行至庭院,终于看见了人影。
一瞬间,她险些以为自己又坠入了梦境。
冷月下,蒙眼和尚双手合十,与雌雄莫辨的男人相对而立。
“你不能进去。”
流光听见背对着自己的九幽殇淡漠慵懒的声音,与在落霞寺门前初见他时一般无二。
“九幽君,你逾越了。若非你带先生下山,她又怎会遇上这般祸事?”蒙眼和尚的声音不疾不徐,却如冷月般冰凉。
“我和阿恙的事,还轮不到你一个小小和尚来管。”
不过相识短短数日,他竟唤她阿恙?
一股没由来的恼怒涌上心头,从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和尚,此刻面上竟浮现了一丝羞恼。
他克制住自己上前一步的冲动,一偏头,就看见了月光下扶着槭树而立,隐藏在阴影中的佝偻身影。
她的面色苍白如纸,身形是那样单薄,像随时都要被风吹散。
他想起自己回寺的那晚,也是这样的月夜,她趴在寺门口的屋檐上,脸贴着生硬瓦砾,偶尔还咂吧一下嘴,却睡的极其香甜。
那样灵动,那样鲜活。
不过下一趟山,她怎就把自己搞成这副要死的样子了?
冬至刚要上前,九幽殇也听见了动静,转头看见流光,连忙快步过去。
“阿恙,你怎么出来了?”
九幽殇的声音里满是关切,伸手想要扶住她,却被流光轻轻避开。
“我无事。”流光声音很轻,眼睛却看向冬至所在的方向:“你是来接我的吗?”
蒙眼和尚立于月下看不清神情,声音也无悲无喜。
“大寒烧了灶房,下山来买锅的。”
似失望,又似了然,流光轻笑出声:“怪我,忘了今日轮值做饭,倒是害寺里又损失了一次灶房。”
梁西城的夜,静谧中透着丝丝凉意。
流光站在那里,如同一朵在秋风中摇曳的雏菊,脆弱却又倔强。
看着被流光避开的手,九幽殇心中涌起一股失落。他微微皱眉,“阿恙,你受了伤,快回去歇着,不可任性。”
流光却仿若未闻,只静静看着蒙眼和尚,“既是出来买锅,那便快些去吧,莫要耽误了。”
冬至微微颔首,“先生保重。”
说罢,转身欲走。
“冬至。”
流光突然出声,冬至停下脚步,却未回头。
流光咬了咬唇,低声问:“你真的,不是来接我的?”
她的声音很轻很远,裹挟着卑微的期待,飘进冬至的耳里。
黄狗脊上,她言笑晏晏说着类似的话:怎么来黄狗脊接我了?
那时的明媚,和此时的沉郁,大相径庭。
冬至身形巍峨不动,沉默片刻后,低沉的声音响起,“先生好生休息吧。”
说完,不再停留,迈开长腿大步离去。
夜风拂过树梢,枯败的叶乘风打旋,毫不留恋离了枝头。
望着冬至离去的背影,流光缓缓垂下眼眸,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
这个和尚,还是这般无情啊
九幽殇看着流光那失落模样,心中一阵烦躁。他上前一步,挡在流光面前。
“不过是个不识抬举的凡人和尚,你为何要如此在意?我乃魔域天渊君,掌凡间四国国运,他能给你的,我都能给你,甚至更多。”
他的语速很快,仓促中还带着难掩的局促。
流光抬眸,看着九幽殇那张绝美的脸庞,轻轻摇了摇头,“九幽君,你不懂。”
“我不懂?”九幽殇眉头紧蹙,“我有哪里不懂?阿恙,你为何如此固执?”
“我的前尘,你不会懂的。”
深深看了九幽殇一眼,流光轻叹一声,转身欲回房间。
九幽殇伸手拉住她的胳膊,低垂眼眸,“阿恙,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你才不会想着那个和尚?”
流光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你什么都不用做。”
九幽殇心中骤然一紧,他缓缓松开手,看着流光瘦弱的背影,眼中翻涌着说不出的落寞。
“你可知,我寻了你万年?难道我还不如一个凡人?”
流光没有回应,她缓缓穿过庭院,踏过拱门,停下了步子。
“九幽君,夜深了,回吧。”
看着流光离去的背影,九幽殇站在原地,只觉自己真是白做了万年魔君,竟然会在一个人面前如此无力。
他紧了紧拳头,转身顺着冬至离开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