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踩上月色，流光在屋前停步缓缓抬头。
天界没有月，大禹国有，前世也有。
可大禹国的月，同那个世界的月，终究不同。
冬至和顾九辞，也不同。
他们是至鸫，又不是至鸫。
风徐徐而来，流光拔下发簪闭眼仰头，任发丝胡乱飞舞。
当初在天宫，她把光魂融入前尘镜才得以逃脱牢笼，前尘镜允她带着至鸫的一丝残魂去到安稳的位面，她却留不住他。
如今她碎了道心，再无法承受前尘镜的空间之力，若她死在这方世间，那就是彻底烟消云散，再无一丝生机。
冬至百年后，她也将化作一抔黄土，又如何有命再去栖梧岛等待至鸫到来？
深吸口气，流光缓缓睁眼，冷月融入眼中，她把吸入的气重重吐出。
想到漫天血光笼罩，复而笑了，很轻，却很认真。
当初至鸫为救自己，明知不敌天帝，任如何艰难都从未放弃，自己又凭什么认命？道心既然碎了，把前尘镜中的光魂找齐便是。
自己这具身子不过双十年华，曾经她能踏遍千山万水苦寻九辞四十三年。如今她又不是法力全失，难道不能踏遍妖魔人三界去找齐前尘镜碎片，集齐光魂修补道心？
差点啊，差点就着相了。
梁西城的夜，静谧得如同沉睡的巨兽。
月光洒在城主府的琉璃瓦上，泛起一层银白光晕。
流光自心口引出一丝盈盈光线，光线如龙如蛇缠绕于指尖，蜿蜒无序。
“吾以灵息为索，以意念为桥。光之所向，镜影必现。破虚妄之迷雾，寻前世之踪迹。前尘镜，应吾之唤，指引吾路。”
随着咒声停止，那丝光线莹莹闪闪骤然一分为三，而后如雾般钻进流光额间，又缓缓落回心口消失不见，一抹鲜血顺着她嘴角溢出。
三个方向，一为人间西北，一为妖界，一为唯因岛。
原本该四散的前尘镜碎片绝无可能这般集中，看来各处都有人在特意收集。
这样也好，自己倒能省去不少功夫。
想想是该感激九幽君的。若不是从他那里收回了部分光魂以作牵引，自己道心碎后，非但无法施展出引魂术，甚至有可能法力尽失彻底变成一个废人。
再思及那三个方位，流光不由眯了眯眼。
西北乃为西凉国界，妖界有小凤儿可以引路，唯一有些麻烦的，只有从不出世的至神居所唯因岛。
无妨，待她将前面两处的光魂集齐，想必也有足够法力去那天外天一趟了。
抬手擦了擦嘴角的温热血迹，流光转身正欲回房，一偏头，就见垂花拱门处立着一个颀长身影。
黑带在风中飘动。
蒙眼和尚去而复返，悄无声息。
他什么时候来的？
流光心中微惊，却也很快恢复平静。
“怎么回来了？锅不买了？”她的声音带着几分调侃，却难掩其中疲惫。
蒙眼和尚身形未动，声音随风传来，“方才忘了告知先生，小满过几日便要回西凉了。”
在落霞寺待了三年，关于小满的身世，关于十二山，流光都是略知一二的。
当初闲来无事尾随初八去土匪山寨，听着众人喊他老大，流光还吃了一惊。
哪有这么穷的山匪头子？
直到有一回如厕夜起，无意间听到初八同冬至秉烛夜聊，流光才知晓，落霞寺这个小小破庙，竟是真正意义上的卧虎藏龙之所。
“那是他的来处，自然也是他的归处，初八那家伙总算没有白白筹谋半生。”
蒙眼和尚微微颔首，没有否认。
“你也去吗？”流光问。
蒙眼和尚沉默片刻，缓缓开口：“贫僧自是要去助他的。”
夜风轻拂，吹起他的衣角，那一抹淡然的身影在月光下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
“也是，你那样护短的一个人，从不让自己人吃亏，不去那才奇怪。”流光微微歪头，看着他的身影，轻笑：“此去西凉路途遥远，西凉国都更是吉凶未知，小满又是个不善言辞的，嗯，我一道前去添个助力吧。”
“先生多虑了。”蒙眼和尚的声音依旧淡淡，“小满虽寡言，却心中有数。”
“好了，这事就这么定了。”怕扯痛后背的伤口，流光轻轻击掌做了决定，也把冬至有可能出口的拒绝全数堵住，嘟嘟囔囔细数着抬步回房：“这两天我得找些补气血的好药，还要把那狸妖找出来超度了，还要”
絮叨声随着房门关上被彻底阻绝，蒙眼和尚神色不明，在月桥拱门站了半晌才踏月而去。
天边泛起蟹壳青，梁西城在晨曦中渐渐苏醒。
城主府内，流光趴着酣睡一夜，天刚亮就惯性睁眼起身。简单收拾一番后刚穿好道袍，不知何时候在外头的城主府丫鬟便敲响了门。
流光让人进来，丫鬟捧着装满药品的托盘垂着头，流光只好又脱了衣，任丫鬟仔细为她后背和脖颈上药，又小心翼翼做了包扎。
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屋内，上完药的丫鬟轻声道：“姑娘，国师大人在前厅等您用膳。”
流光怔了怔，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实在是来了大禹国三年，从未有人这般唤过她。
“本道长是修行之人，唤我一声先生即可。”
丫鬟乖巧应下，“是，先生。”
流光起身，随着丫鬟来到前厅。
九幽殇早已等候在此。
今日他身着一袭月白长袍，墨发如瀑垂下，面容绝美，宛如画中之人，雌雄莫辨的脸在晨光中更显清冷出尘。
“阿恙，快来用膳。”九幽殇笑着招呼，仿佛昨夜的对话从未发生一般。
除了事关天界和至鸫，流光对其他的事情一惯心大，倒真没把昨晚的话放在心上。
流光走到桌前坐下，看着一桌子精致菜目光瞬间被牢牢吸引。
谁懂啊。
道士在和尚庙素了三年，唯一吃过的荤腥就是鸡蛋鸟蛋。苦日子过惯了，险些忘了自己也是个食肉的。
加上昨天饿了一天，如今面对各色香气扑鼻的美食，流光险些流下不争气的口水。
她的视线首先落在一盘红彤彤的樱桃肉上，那橙红饱满的色泽简直胜过夏日里最娇艳的花朵。
她微微前倾身子，眼眸中满是惊喜，毫不犹豫夹起一块樱桃肉放进嘴里。
酸甜味包裹着肉的香气瞬间在口腔炸开。
流光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阿恙，好吃吗？”九幽殇看着流光那满足的神情，嘴角微微上扬。
流光连连点头，含糊不清地说：“唔，好吃，好吃，这可比清粥好吃多了。”说着，她又有些懊恼：“早该把小白露一起带下山来，成天跟着秃驴们在山上吃草，她早晚得变成小羊不可。”
她又转念一想，若是带白露下山碰上那狸妖，岂不是买大送小买一送一？
哎，和尚庙呆久了，小丫头口福缘都淡了，也没法给她打包上山，没办法，帮她一起多吃两口吧。
想到狸妖，她吞下口里的肉，看向九幽殇。
“那狸妖的行踪可有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