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怪异的老妪，流光完全肯定了心中猜想。
微微眯起眼睛，她扶着腰上前一步，刚要开口，却见胡员外轻轻拍了拍老妪的手，安抚道：“冯妈妈，莫要再哭了。这都是我的命，就让道长动手吧。”
老妪紧紧抱住胡员外，泣不成声：“不，老爷，我不能让你有事。”
一旁的九幽殇不耐烦地蹙眉，淡淡道：“你们再这般拖拖拉拉，本君可没耐心了。”
流光看向九幽殇，微微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她又转头对胡员外道：“胡员外可还记得，三年前本道长让你立长生牌位，乃是因你欠人因果，必须偿还。如今你债未偿完，却要为了个妖去死，全然不顾你曾亏欠的恩情，属实让本道长心寒。”
胡员外听了流光的话，身形微微一震，脸上露出痛苦之色。他张了张嘴，好似不知该如何反驳。
老妪却抬起头，怒视着流光：”你这道士，胡说八道什么？我家老爷一生行善，从未亏欠过任何人！”
结界隔绝了小院与外界，曦光与风都进不来。
老妪说着，身上突然红光大作，银白华发无风自动，佝偻的背身逐渐挺直，苍老的皮肤肉眼可见变得平整光滑。
不过须臾，老妪竟变回了一位身姿绰约的年轻女子。
长相与昨日狸妖一般无二。
她怒目圆睁，气势汹汹。
“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对我紧追不放？我们不过是想活命罢了！”
狸妖的怒喝在结界内回荡，流光却神色平静，眼中没有丝毫怜悯。
她身为开天之光，从不歧视生于混沌的妖魔，否则也不会把梧凤带在身边三年。
可眼前这妖食心无数，更是害得自己道心破碎，法力消散大半，实在死不足惜。
“活命并非你作恶的理由。”
狸妖看着流光的清冷神情，心中涌起一股难抑的悲愤。
“我作恶？若不是你们修士步步紧逼毁我齐罗山，我又何须如此？若不是你——”她愤然指向流光，“若不是你让良郎立下长生牌位，我又怎会恢复前世记忆被引来梁西城！良郎又怎会落到如今这般生不如死的境地？！
你可知，九命凰的九命印记刻印给了凡人，除非九世轮回尽，但凡九命凰与印记有一丝接触，都会提前打破印记遭到反噬。若非你擅作主张让良郎立长生牌位，我又岂会作恶挖心只为给良郎续命？我苦命的良郎，明明可以安享九世安稳道长，这一切都怪你！都怪你！我只恨昨日为何没有直接吞了你的心！这么好的机会，我却没认出你，以致生生错过了！”
狸妖声声控诉，眼中满是怨恨，将小小一方结界染成血一般的嫣红。
她流着泪，神情哀戚，难以自抑。
而她的句句控诉，如同重锤般砸在流光心上。
“哼，真是强词夺理。你自己作恶多端，如何还敢把罪责推到别人身上？”九幽殇冷眼看着狸妖，语气中是淡淡的不屑。
狸妖怒视九幽殇，“你这魔头有何资格说我？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存在，又怎会懂得我们妖的痛苦？”
“小小狸妖，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本君今日便要替天行道，灭了你这作恶多端的妖物。”
说罢，九幽殇抬手就要攻击，却被流光拦住。
“且慢。”
无风的结界中，流光只觉心底发寒。
“你口口声声说本道长害了你和你的良郎，可你有没有想过，你所做的一切真的能救他吗？”她撑着腰走到狸妖面前，看着她那满是怨恨的眼眸，怒极反笑：“归兮，你是否记得，除了让你要生要死的良郎，自己还有一个妹妹？”
狸妖微微一怔，朦胧泪眼中闪过一丝迷茫，而后面色逐渐变得复杂。
她的脑中浮现出一个天真活泼的小凤鸟，眨巴着圆溜溜的眼睛，整日跟在自己身后，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那是她的妹妹吗？
九命凰生来就是独卵，为何自己会有个妹妹却不记得？
“不，不可能……我没有妹妹……我怎么可能有妹妹？”狸妖喃喃自语，双手抱头，痛苦地蹲下身去，“你在骗我，你一定是在骗我，我只是想救良郎……我只想救良郎而已”
结界内气氛凝重，狸妖的痛苦与挣扎仿佛化作实质阴霾笼罩整个小院。
胡员外看着痛苦的狸妖，心中大恸，连忙上前一步把她抱在怀里。
“道长，这位大人，求你们饶过她吧。她为我放弃凰血幻妖血脉投生狸妖族，受了千年欺压，来到梁西城又只能附身在冯妈妈身上躲避修士。若不是为了给我续命，她必不会走上这条不归路。她也是被逼无奈，并非有意作恶，求你们给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吧”
胡员外声音颤抖，眼中满是祈求：“如果道长非要追究，我愿以命相抵替她赎罪，只求道长放她回妖界好不好。”
说着，他重重把头在地上磕的“砰砰”作响。
抬头看向照不进结界的晨光，流光忽觉一阵恍惚。
那时在金笼内，从不屈服的她，却也如胡员外这般求饶过，涕泗横流。
只因至鸫被折了双翼。
那人是如何做的？
他仰面大笑丢开乌黑翅羽，抬手之间就拧断了黑鸟的头。
金血染了一地。
如今易地而处，流光却笑不出来。
结界之中，气氛凝重而压抑。
她静静看着痛苦不堪的狸妖和苦苦哀求的胡员外，忍住后背疼痛蹲下身，抬手抚上狸妖面颊。
狸妖依旧蹲在地上，双手紧紧抱着头，似乎陷入了无尽的痛苦与迷茫之中。
胡员外则抬起满是泪水的脸，望着流光，眼中充满了绝望与期盼。
“道长，求您发发慈悲吧。她只是一时糊涂，若能回到妖界，她定会改过自新，不再作恶。”
“慈悲吗？”流光低声呢喃，复而看着狸妖，笑了，笑容异常璀璨，“世间万物皆有因果，本道长因你碎了道心，你却比本道长好命。”
有人寻了你千年，亦有人爱你了你千年。
“没关系，你忘了小凤儿也无妨，有时候能不记得，也是一种福气。”
“本道长偿了因长生牌位引起的孽债，如今，也该你偿还于本道长了。”
“看在你是小凤儿姐姐的份儿上，本道长会给你个痛快。”
话音落，白光破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