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不是迁怒,人家上头……”周乙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上头就是想找个借口杀人,这不,罗泽南自己送上门了,这些年上头巴不得杀光了万岁军,才好高枕无忧呐。”
“杀光万岁军???”张蕃听糊涂了,“哪儿盼着自家军队死光的?真不喜欢,改编不就得了?”
周乙有点意外,道:“张公子还不知道万岁军是什么来历?”
“真不知道。”
“好吧。”周乙点点头:“这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然后周乙就只喝茶了。
……
张蕃等了半天,不见他开口继续说,恍然大悟,问:“两文?”
“五文。”
“最多三文!多一文你不要讲了,等回去我问袭人一样的。”
“别呀!成交!”周乙很满意挨了一夜罪后有了十八文的收入,呷了口茶,慢条斯理地把万岁军的本末讲了个大概。
这支军队本是前太子一手建立,鼎盛时期虽然也仅有三千马军,九千步卒,但前太子治军有方,用人有道,又招揽了不少能人异人加入,所以常常能以一当十,为大宁朝的先帝开彊拓土、平定反叛立下了汗马功劳。
由于建军初期驻扎的地方名叫万岁山,前太子因此起名叫万岁军,听到这个威风八面的名号,先帝龙颜大悦,当即御赐两句口号:“万岁山上万岁军,敢为万岁讨太平”。
先帝和前太子在世时,这支军队俨然就是整个大宁朝军队样板般的存在,然而先帝、前太子先继过世,二皇子继位后,事情就开始发生了变化。
二皇子和新得势的一班重臣对万岁军猜忌一天比一天重,朝廷颁发的一些命令在别的军队那是领旨即行,偏下到万岁军这边时,他们竟然还要讨论,只有他们认为先帝和前太子可能认可的命令才执行。
朝廷曾试过很多办法,如打散收编,结果险些触发了兵变;
试着安插新军官,却被这支军队上上下下抵制架空;
试着中断军需供给,却发现万岁山一带在万岁军十数年苦心经营下,早成了一个独立的经济体,工商农一应俱全,已形成以万岁山之土养万岁山之军的封闭内循环。
朝中一些重臣认为:万岁军针插不进,水泼不进,俨然已成国中之国,必须趁早拨掉。
过去还有几位老臣仍在为万岁军辩白,说他们之所以不服从命令,不过是拒绝放弃几座已光复的城池、关隘,影响了朝廷边关和议而已,并没有扯旗造反的迹象。
但这些老臣一个个要么犯事下狱,要么年老致仕,因此朝堂上现在连一个愿帮万岁军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恰好边关探得消息,北洪可能有意大举进犯,朝中有人就出了个一石二鸟之计:调派万岁军北上抗敌,以这样堂而皇之的理由,万岁军不得不离开万岁山驻地,只要离开万岁山一带,万岁军就成了无水之鱼,任由搓弄。将来北洪假如真的大举进犯,正好可借敌人之手把万岁军碾为齑粉,了却这一心头大患。
就这样,万岁军被分散布防在北境千里防线上,皇帝指派亲信太监金斯祥为万岁军挂名的统帅。
太监当监军历史上有过成例,可是作元帅却是有史以来头一遭,这对哪支军队来说都是耻莫大焉。
对此官场民间心照不宣:皇帝这么做,一则是彰显皇帝威权,二则是挫辱万岁军。
张蕃听完周乙的描述,有点糟心,无奈地笑问:“你都从哪儿听说这些秘闻的?”
“嗐,这哪儿是什么秘闻,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时间久了,街头巷尾贩夫走卒都知道,万岁军的那些当兵的也知道,可是谁也没有办法。”
两人慨叹一番,叫伙计结了茶钱,相约一起步行回县城。
正要起身,忽然听到官道上响起一阵马蹄声,一名仆役模样的人翻身下马,手里抽出一张宣纸,一会看纸,一会挨个打量棚子里的人,似乎在凭纸上的画相找什么人。
待看到张藩时,那名仆役把目光在他和宣纸之间来回游移了几次,似乎确定了,叫道:“尊驾可是张蕃张公子?”
张蕃不知道此人来意,和周乙交换了个眼神,没吭声。
那仆役又道:“小的有封信捎给张公子,雇主说如果公子不信,只要说一句‘花气袭人知昼暖’他就知道是谁了。”
《红楼梦》里贾宝玉正是凭这句诗把丫鬟花珍珠的名字改为花袭人。
张蕃接过信封,拆开细看,果然是袭人的笔迹。
信上只有短短几句话:
“公子如晤。人言我家为北国奸细,思之不胜其忿,不胜其恐。
此事不查明,恐祸端自今而起,小女子欲安居而不得矣。
惊闻罗氏罢黜,吾辈之欲昭雪,实难矣。
只恨一宅尽是女儿身,有心奔波而力有不逮,
家中但有一男儿,何患于此乎?
惟公子重图之。”
啥意思?!
张蕃手中的信差点掉地上。
她是想叫我再回去把事情弄清楚?
张蕃思来想去,如果置之不理就这样悍然回去,恐怕以后都很难和袭人她们相处了,毕竟给薛家作了门房后,她和晴雯对自己的衣食照料从没有缺过,却从没要求自己帮过一次忙,开口暗示求助这还是头一遭。
返回去也什么事者都做不了,要见到罗泽南就得进辕门,军营的辕门岂是他一介百姓能进得去的?
最多受点苦,在门外看能不能打听到点什么,回去了也好有个交待。
张蕃折好了信揣在袍袖里,告诉周乙自己另有事要办就不能同行了,周乙虽然好奇也不便多问什么。
两人一起走出茶棚,张蕃就看见送信人牵着马仍站在那儿。送信人见他出来,立刻把马缰绳递了过来,说雇主交待了,张公子看过信后,还要把马交给张公子办事用。
他本还想着托送信人骑马捎上周乙回城,免得他多受些奔波之苦,没想到袭人早对马有安排,只好笑笑接过了缰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