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轮到张蕃好奇了，道：“你去军营干什么？”，他不自觉地加重了“你”字。
“刘统领昨夜抓了一名反将，今夜要办庆功宴，因此派人来接小女子前去献支舞。”
张蕃心里打了个激灵：“反将？哪个反将？”
苏姑娘奇道：“张公子不问献的是哪支舞，却问反将是谁，难道公子认得那位反将？”
“没有没有。”张蕃忙摆手否认。
苏姑娘抿笑道：“张公子别装作不知了，如今满城皆知昨晚万岁军夜闯民宅，想做些奸淫掳掠的勾当，被张公子堵在门外不能得逞，于是就恼羞成怒抓走了张公子，刘统领闻讯怒不可遏，亲自率兵闯营命令放人，那姓罗的竟然拒捕谋反，因此和其党羽都被刘统领一网打尽了。听说张公子已得救，小女子还以为你午时就回城了，没想到竟在这儿碰到。”
“原来如此，是啊是啊，真巧真巧。”
张蕃敷衍几句，心里想着别的事情，脚下轻轻一夹。
苏姑娘见他心不在焉地策马走了，猜他大概有什么心事，没心情久在路边叙话，也合上帘子命车夫起行。
张蕃发觉马车一直跟在身后，他想跑快些却不会骑马，想跑慢些又太刻意，只好同马车结伴并肩而行。
行将到军营时，天色已晚，马车前后的骑士打起了灯笼，灯笼上赫然写着一个“刘”字。
张蕃左思右想，眼下只有一个机会能进军营了，他略拨马头，靠近了窗帘，俯身小声对里面说：“苏姑娘，借一步说话？”
窗帘立时就掀开了，仿佛里面的人一直在等着他似的。张蕃被里面的反应吓了一跳。
苏姑娘伸出半个脑袋好奇地看了看他，面朝马车前方道：“停车，我要歇息一下。”
其实再走一盏茶的功夫就到军营了，领兵的军官虽然奇怪为什么早不歇晚不歇，偏这时候歇，但不敢问，立即招呼骑兵散到路边警戒。
车停稳，苏姑娘在一名女婢的搀扶下下了马车，然后对马车前那名军官微微躬身，摆了个“请便”的姿势。
等那名军官醒悟过来也离开后，张蕃才下马走上前，小声说：
“燕馆中，我给苏姑娘的《七德舞》指出两处不好，姑娘觉得怎么样？”
苏姑娘见他问这个，颇有点意外：“确好，一语中的。”
“我记得，姑娘当时还答应过我，如果我讲的好，另有重谢……”
“是备有重谢，张公子怎么这时候突然……？”苏姑娘忽然停住了，问：“公子想要什么重谢？”
“我想进军营。”
苏姑娘和女婢互相看了一眼，眼神里净是骇异。
张蕃等着苏姑娘询问他为什么要进军营，他已经预备好了回答：“不要问。”
可苏姑娘居然没有问这个，她问的是：“原来公子一路上都在想这件事？军营中的凶险，公子可想好了么？”
“想好了，姑娘有办法带我进去？”
苏姑娘低头想了一会儿，抬起头郑重道：“有是有，可公子也得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公子随我进军营，不可以惹杀身之祸，不可以惹牢狱之灾，否则小女子在恩人那儿就百罪莫赎了。”
张蕃回想了半天，才想起她说的恩人是僧十朋。
“姑娘放心，我进去只是找熟人打听个事情，不是寻仇。”
苏姑娘见他表情真挚，不像撒谎，便盈盈一拜，道：“既然要同行，公子不可以连小女子的名字都不知道，我叫苏瑶。”
“哦……”，其实张蕃一直怀疑她叫苏小小。
苏瑶一指身边婢女说：“她叫阿珠，回头有人问起，公子可不敢说不知道，不然会惹人疑心的。”
张蕃一面称是，一面拱手向阿珠行了个礼。
阿珠见他这么懂礼貌，咯咯一笑，叫来那名军官继续上路，马车在灯笼的包围下徐徐前行。
苏瑶透过帘缝朝骑在马上的张蕃望去，他的侧脸在不停跃动的灯笼烛光的照耀下忽明忽暗。
“小姐，他到底要干什么？”阿珠悄悄问。
“大概是昨晚的事尚未了结，他要找罗泽南作个了断罢。”
“小姐……”
“嗯？”
“你这样帮他，值得吗？”
苏瑶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想什么人，她朱唇紧闭，两个眼窝里水波涌动：“我也不知道，但只尽心。”
……
马车顺利通过辕门，辕门上的军士换了岗，只认得马车主人，不认得马车旁这名年轻人，以为是苏姑娘的随从，连问也没人问一声。
护送马车的军官见张蕃没有止步的意思，上下唇微动正想说什么，回头望了望马车，嘴巴又闭上了。
这些军士无一不知道刘统领好风雅，每次进城，必去燕馆找苏姑娘饮酒、观舞听曲，车内这位姑娘眼下可是刘统领跟前的大红人。
如果有谁不小心惹到这位姑娘，只要她在宴上漫不经心捎带几句话，也许自己当天晚上就成了“细作”，“反贼”。
马车经过一处校场，张蕃赫然发现三、四十名大小军官装束的人被绑着跪在地上，个个神情漠然，周边几队军士持刀守着。
他猜这些人十有八九就是罗泽南的手下了，不料一夜之间形势逆转，这些人转眼就成了阶下囚。
马车在一排瓦房前停下，两名婢女早等着了，见马车到了，忙上来替换了护送的军士。
苏瑶和阿珠走下马车，示意两名婢女退到屋檐下，然后对张蕃说：“一会儿我要为刘统领献舞，公子可愿一同赴宴？”
张蕃小心翼翼下了马，摇摇头说：“我还得找人。”
“可是公子知道那人现在何处？就算知道，又怎么能在营中自由走动？”
“这……”
从校场上的情形看，罗泽南本人十有八九也被关押了。
张蕃感觉十分头大，还不如到宴会上吃饱喝足再慢慢想法子，正好一整天粒米未进了。
见张蕃点了头，苏瑶命阿珠从车内取出一件男子的儒生长袍来，叫他进屋沐浴后换上，等阿珠通知。
他瞪大眼睛看着手里这身崭新的男袍，怎么也想不明白苏瑶一个姑娘家在车里常备这东西干嘛。
沐浴更衣后，他打量了下这身新衣，更是惊奇不已，这身袍子竟和自己的身材十分贴合，竟像是为自己量身订做的一样。
该不会是她仰慕我，偷偷做了身我的衣袍随身带着吧？她的老情人僧十朋怎么办？我怎么能夺朋友之……爱？
一会儿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从苏瑶望向他的眼神中，他看不出一星半点女子对男子的爱慕之意，而是有几分好奇、几分怅惘、似乎还有几分戒备。
这姑娘到底在闹什么鬼？
他正胡思乱想着，忽听到门外阿珠叫“公子，你好了么？该赴宴了”
“好了好了，就这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