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间守卫似乎见他久不出来，到帐外催问了两次，终于见到这名少年出来了。
张蕃刚一掀开帐帘子，眼前的景象让他愣住了。
一队红袍亮银铠的骑兵列队在前，手上朴刀林立，刀尖在月光的映照下流光闪闪。
一名骑士策马上前，厉声道：“县学张蕃！随我来！”
话音甫落，一阵马蹄响动，骑兵分为两队，将张蕃左右夹在了中间。
虽然有心理准备，但这番情景仍让张蕃感到意外。
这刘统领治军果然不一般，这么快就被他发现了。
他本想着，孙德权至少要天明才会回来，等孙德权发现有人来“劝降”过，罗泽南已被处决，事情都过去了。
因为“冒名劝降”发生在孙德权擅离职守期间，又没有造成危害，他大概率不会向上通报。
即便不幸通报上去，有人追问起来，他连解释都想好了：“宴间闻有人劝降不果，学生酒醉，一时兴起，亦欲一试，不想那罗氏果然怙恶不悛！学生酒醒，深知孟浪，悔莫大焉。”
凭他在席上的表现，以及李宗儒、赵欢、赵喜兄弟的站台，足以暗示自己的身份不像可以随意拿捏的升斗小民。
像刘统领这种宦海人精子，没有足够的动机不会把事情闹大。顶多通报到县学，以“顽劣”之名斥责一番了事。
可眼下的情形证明，情况和自己想的并不一样。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骑士待张蕃动了脚，调转马头在前带路。
左右两队骑兵押送张蕃押出骑兵营，没有回宴会大帐，而是到了刚刚还是修罗地狱的校场。
校场上火把通明，刘统领斜倚在一张靠背椅上，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远远的校场边上，没有点起火把，但隐约可见有军士环立在黑暗中，看不真切多少人。
两名骑士押送张蕃到了刘统领身前，然后也退去了。
校场中央只剩下了张蕃和刘统领两人。
刘统领阴晴不定地看着站在身前的张蕃，道：“聊完了？”
“嗯，”张蕃早有心理准备，“刚聊完。”
“怎么样？他被你劝降了？”刘统领语带嘲弄。
“学生此番前来并不是要劝降他，而是要个说法。”张蕃的直觉告诉他，一定是发生了某种变故，此时再拿“劝降”搪塞肯定要弄巧成拙，最安全的办法莫过于实话实说。
刘统领表情一松，对这个回答有些意外，道：“算你聪明，要是再敢扯谎说‘劝降’二字，立时就把你砍了。要什么说法？”
“要问问罗泽南为什么昨晚突袭我家宅院，还指责薛府是细作。”
“你家宅院？”刘统领一脸戏谑，“薛府如何成了你家的宅院？你不过作得几首诗，受李学政赏识，又和赵县令家两位公子脾气相投，终究不过是个小老百姓家的孤儿，租了薛家前院，给人看大门。薛家蒙不蒙冤，跟你有什么相干？”
张蕃有些意外，这才一会儿的功夫，自己的背景就被调查的这么清楚，他打算不再绕弯子了，不慌不忙道：“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罗泽南是怎么回答你的？”
好像开始进入正题了。
“回禀大人，他仍污蔑薛家是北国细作，叫他拿证据，却说没有。”
“就这些？”
“就这些。”
“就没点别的？”
张蕃假装懵懂：“还有别的？？？是什么？”
“还装傻？不到黄河不死心呀！”刘统领扬手打了个响指，高声道：“王志过来！”
张蕃心中暗自一惊：王志才带我混进骑兵营就东窗事发了？！
刘统领背后的黑暗中，一个人跑进火光下，面向刘统领单膝下跪，朗声道：“属下王志，参见统领大人！”
张蕃见到一身戎装的王志没有一丝一毫阶下囚的模样，恍然间明白为什么自己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他只是一时不能理解，王志出卖自己，到底有什么好处？他真的以为立点小功劳就能博取人家的信任吗？
他没有斥责王志，只把目光重新移回到刘统领身上。
刘统领阴恻恻道：“小子确有才，宴席上又作诗、又点舞，连李学政和苏姑娘都对你格外高看，我还疑你是哪户官绅人家的贵公子，直到王志来报，才知道原来你就是昨夜那个悍不畏死的门房！”
“回大人，不错，正是在下。”张蕃觉得此时隐瞒什么都没用了。
“在城墙上打死孙德权徒弟的也是你？”
“大人是说吴老四？不错，也是在下。”
“敢认就好。”刘统领转向王志，“王志，你说说吧，此人来找罗泽南到底什么事。”
王志看也没看张蕃一眼，道：“回大人，昨夜薛府内交战良久，可一报万岁军的名号，薛府不多时就开门请罗贼等人进去了，属下便起了疑心。今晚见此人去而复返，疑他受薛府所托，潜入大营试图不轨。这小贼果然对万岁军十分同情，属下才假哭了一阵，他赞属下良心未泯，叫属下带路找罗贼被关押的地方，属下便将计就计带他去了。”
“那他有没有告诉你，他来干什么？”刘统领慢声问道。
王志斩钉截铁道：“有！他明明跟属下说过：他前来设法营救罗贼，并发誓要联络万岁军为罗营上下报仇！”
我去！
张蕃这下被震到了，他想这王志真是个人才啊！小矛盾被他化解为大矛盾，小功劳被他篡改成大功劳。
万岁军报仇？找谁报？还不是金太监？那和谋反有多大区别？
原来王志是冲着“告发反逆”这件“大功劳”来的。
刘统领盯向张蕃：“你还有什么话说？”
张蕃没有辩解，他知道这种时候怎么辩解都是越描越黑。
正在他寻思对策时，身后传来李宗儒的声音：“刘统领~，请让老夫进来说句话！”
刘统领迟疑片刻，对校场边骑兵作了一个“放行”的手势。
李宗儒趋步奔上前，赵欢、赵喜也跟在左右。老学政整了整衣衫，环顾一指，道：“请问统领，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统领沉声道：“学政大人，你这个好学生刚刚偷偷潜入关押反贼的营帐，做得好大事。”
李宗儒和赵欢、赵喜惊愕地互相看了看，一时说不出话来。
“刘某知道，学政大人是来为这张蕃求情的，可他胆敢图谋营救反贼，王法不容呀。”
李宗儒拱了拱手，道：“统领大人，张蕃这学生万万没有这样的胆量，大人可有证据……”
赵欢、赵喜也嚷道：“我们小师弟绝不敢这样离谱的，请大人明鉴。”
刘统领表情一凝，望了一眼王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