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陈焕指的方向,张蕃很快就找到了被丢弃的囚车,还有两名万岁军的尸体。
一名万岁军背靠一棵槐树,身首异处,脑袋飞出去挂在另一棵树的树枝上。
另一名万岁军和囚车都分为了两半。他的左半边身体躺在囚车前半部,后半部身体倒在囚车后半部旁边。
看上去他生前想用身体护住囚车,所以才被人生生连人带车劈开了。
只有拉囚车的骡子还活着,正把嘴巴埋在那人半截腔子里舔他的内脏,似乎在尝味道,附近没有草地,要是晚一会儿来,不知道这头骡子会不会开始啃食死人的内脏。
经历了校场上的修罗地狱后,张蕃对这样的场面已经有所适应,但还是忍不住想干呕。
显然有人,还是高手,在这里截杀了他们,但凶手不愿在营地露面,所以叫来那个大高个把罗泽南扛了回去。
眼前的这一幕证实了他的推测,有人在暗中监视着囚车队伍的一举一动,他们只允许罗泽南按他们规定的方式逃亡。
劫囚之后,这场戏才真正开始,那将是最困难,最有风险的部分。
……
出了铁匠铺,周乙把剩下的玉凉膏都抹在了罗泽南被铁钩刺穿的伤口上。
罗泽南的精神也恢复了大半,骑在张蕃牵回来的骡子上,陈焕和两名万岁军紧随在后。
周乙驾着马车载着两名重伤员在前引路。
张蕃走在最后面,手伸进怀里掂了掂空空如也的玉凉膏盒,毕竟还是有些心疼,接下来要是再有人受伤,可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马车到了山坳里一处荒芜的院子停下了,篱笆早已破败不堪,门板也早不见了踪影。
院子里只有一间破旧的砖瓦房,那还是周乙老爹年轻时阔气的那阵子修起来的,此后家道中落,就再没修整过。
屋里的土炕东南角已坍塌了小半,众人就在屋内摸黑找块平地当床安歇。人人困累不已,都是一觉睡到大天亮。
……
周乙第一个起来,大早上就去喂马了。
张蕃最后一个醒来,惊奇地发现那名断了一条小腿的万岁军已经把一杆朴刀当拐杖自己走路了。
但显然玉凉膏并不是万能的,胸口凹陷了一块儿的那位已经没了呼吸,陈焕叫人把尸体抬了出去,停放在院外就不管了。
张蕃站在屋门口看到这一幕,感到很奇怪,问道:“你们怎么不把尸体埋了?”
陈焕未及回答,断了腿了军士先回道:“回禀公子知道,大宁军中向来是这个规矩,凡是官职在统领之下的人在外战死,尸体一概不许收埋,更不许带入军中送回老家。”
陈焕接着:“张公子,我们万岁军也是这个规矩,要是罗指挥和我们死了,也是往荒地一扔作罢。”
张蕃皱了皱眉头,道:“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规矩?谁定的这混蛋规矩?”
陈焕顿了顿,没有回答。
“当初,本是北靖王给万岁军立下的规矩,”罗泽南从屋里缓缓走了出来,替他答道,“大宁立国后,四境战事就没断过,要是每具尸体都带回军中,放不了几日就满营腐臭味;带着大量尸体更是行军困难,这仗就没法打了。就地收埋更是大耗人力,随军民夫运粮的人都不够,哪还有多余的劳力埋人。所以后来大宁全军也都袭用了这条规矩。”
张蕃开始觉得这北靖王也是个狠角色,一脸不快:“可你们现在既不行军也不打仗,闲着也是闲着,何不让他入土为安?昨夜死的人多,想收埋也有心无力;可现在只有他一个死人,你们有三个人,劳力只多不少。”
陈焕愕然道:“公子,要是我们停留此地埋人,岂不是耽搁了出发的时辰?”
“出发?你要出发去哪儿?”张蕃反问道。
“我们……”陈焕呆住了,和几名军士都你看我,我看你,“我们不是要护送罗指挥赶紧逃离此地吗?”
“不急。”张蕃摆摆手,“这件事我和罗指挥商量商量再说,你们先去把那人安葬了。”
陈焕和几名万岁军都望向了罗泽南。
罗泽南本来也以为立刻就要启程,但听张蕃这么说,想必有什么缘故,于是道:“按张公子说的做,没工具挖坑就用兵器,用手。”
陈焕和两名万岁军得了令,便去搬尸体,断了一条腿的那名万岁军也拄着拐杖,一跳一跳跟上去帮忙。
等众人走了,罗泽南才道:“周乙出门找草地喂马去了,陈焕他们也支开了,只剩咱们两个人,公子是不是有什么话和我说?”
张蕃缓缓舒了口气,道:“支开陈焕只需要叫他们去给马割些草料回来即可,我何必绕个大圈子,我是真希望他们能好好把人葬了。”
罗泽南略一怔,道:“公子真是……菩萨心肠。”
“菩萨心肠?”张蕃感觉得出罗泽南的语气有点勉强,笑道:“你不会是想说我有些圣母吧?”
“什么?圣母?”
“就是妇人之仁。”
“……”罗泽南一脸尴尬,忙道:“公子是非常之人,我怎么敢那么想。”
张蕃哈哈一笑,没理会他的否认,道:“圣母也分真圣母和假圣母,假圣母从来慷他人之慨,它做好事,却叫别人去死;真圣母也做好事,但从来是自己承担一切后果,绝不牵累他人。不过我既不是圣母也不是圣父,因为叫他们埋人一点也不会耽误出发的时辰,本来我们就没法立即离开。”
罗泽南脸上没有一丝惊讶的表情,经过这两天后,他相信张蕃这么说,一定有他的理由。
“罗指挥,下面不管听到我说了什么,你都不要朝院外四处张望试图找人,能做到吗?”
罗泽南眼皮一跳,马上明白了,微微点了点头。
“我们走不掉了,从昨晚到今天,一直有另一拨人在暗中跟踪监视着你。你昨晚被折磨得晕厥后,被救出去过一次,但有人把你截回来了。你可知道此事?”
罗泽南面无表情道:“知道一部分,陈焕在路上和我说过,但当时我已疼晕过去,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被送回茅屋了。是谁把我拦截回来的?”
“我料定是金太监的人。”
“是他?那昨夜为什么既不助边军攻杀陈焕,又不许我逃走?”
“因为他们在等我来,金太监相信是你拿走了信囊,而我因为和你私会过,所以很可能也知道了信囊的下落,所以希望我和你一起逃走,好帮他们找到那件信囊后一网打尽。”
“找信囊?可信囊不是……”罗泽南懵了,“你的意思是说,信囊不是被刘、金的手下取走的?”
“不是,应当另有其人,但我还不知道是谁。”张蕃道。
罗泽南想了一下,道:“张公子突然告诉我这些,是不是已经有了应对的办法?”
“不错。”张蕃道,“你要是肯信我,今天就安心在这儿住着,我要和周乙回趟县城,等我做完准备工作,就来接你离开。早则今晚,晚则明天一早。”
罗泽南占了点头:“听陈焕说昨夜要不是公子出手,他们已经失败了。公子既然能带我来这儿,必然也想好了怎么离开,我等谨按公子吩咐就是。”
听到罗泽南再一次提及陈焕的名字,张蕃犹豫了一下,但没有开口。
自昨夜救下陈焕后,此人所有的表现完全看不出一丁点破绽来,让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太多疑了。
……
差不多两个时辰后,周乙驾着马车才回到县城,直奔到薛宅门口停下了。
与此同时,薛宅门口也多了几个生面孔的小贩。
张蕃没有理会这几个人,直接带周乙敲开门进去了。
眼下他急需要这位薛大小姐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