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蕃办完事,不到傍晚就拉着周乙急匆匆走了。
他走后,薛宝叉一个人在桃林的怔怔的发了好一会儿呆。
她大致猜到了张蕃想干什么,也知道其中凶险四伏,一个不小心就要身首异处。
张蕃走后,她一直在犹豫,假如他遇到性命之忧,要不要豁出去,不惜一切代价救他一命。
她就这样一直犹豫着,一个人一直坐到了傍晚。
她唯一怎么也猜不到的是:为什么这次张蕃见到自己像变了个人似的,如此毕恭毕敬,他有几次看向自己的眼神就像是皈依后的孙悟空看王母娘娘一样。
可他并不是那种求人帮忙就点头哈腰的人……
她百思不得其解:这张蕃,又在闹哪一出?
……
夜。
寡妇坟,周家老宅。
尽管地处偏僻,几名万岁军仍自发充作暗哨在周边警戒,罗泽南知道这并没什么用,但怕人多嘴杂,没有告诉他们真相,任由陈焕安排。
陈焕远在约一里外的地方迎着了张蕃的马车,头一句话就催问:“张公子,你可算是回来了,咱们现在就出发吗?”
“不急,睡一晚再说。”张蕃淡淡答了句,就催周乙继续赶路。
听完这句回答,陈焕脸上的不解、失望渐转为愠怒,但也只能默默回到暗处继续站岗。
回到周宅的破院子里,张蕃发现除了罗泽南外,所有人都去放哨了,于是叫周乙在院外守着,拉着罗泽南进了屋。
罗泽南只静静望着张蕃,等他开口。几天下来,不论张蕃怎么否认,罗泽南越来越怀疑眼前这少年就是小师叔祖,对他也越来越信任。
张蕃道:“咱们明天去取信囊。”
罗泽南以为自己听错了,半张着嘴巴:“你……找到信囊的下落了?”
“相信我的话,就不要再问。明天就是你逃出生天的日子,黎明前就要出发,今夜好好休息。”
罗泽南稍事犹豫,马上点了点头,道:“我一会便叫陈焕他们全撤回来,早些作准备。”
张蕃这才想起还有个陈焕来,沉默片刻,道:“可否就只咱们俩和周乙去?”
罗泽南觉得张蕃的语气有点古怪,道:“公子不想带其他人?是不是有什么话不好说?还请明言。”
张蕃犹豫了半天,欲言又止,道:“我怀疑他们中间有内奸……”
“谁?!”罗泽南刚问出口,猛然想起来只可能是一个人,“你说陈焕?绝不可能,他跟随我多年了。”
“那王志呢?跟了你几年?”
罗泽南一时语塞,王志的事情一路上已经有人和他讲了。
张蕃道:“我昨天数过人数,这支押送队伍只有一百人,而陈焕和万岁军降卒就有十六人,你不觉得这个比例大得有点不正常吗?”
罗泽南皱了皱眉头,确实古怪,把这么多自己的旧部布署在押车队伍里,岂不是很容易出事。
“安排这么多旧部,显然是为了方便你逃走。”张蕃道,“陈焕在营救你这件事上实在太热心了,所以我反而对他一直不放心。”
“说到陈焕……我手下的每一个将佐我都很熟悉……”罗泽南回忆了下,“王忠为人心机重,为了升官确实有过钻营行径。陈焕这个人是营中有名的倔驴,论武功、带兵能力都远在王志之上,只因为他性子太倔,才一直屈居队将一职,陈焕此人是个直肠子,不像是会演戏的人啊。”
“这样的话就有矛盾了。陈焕是个倔驴又怎会求饶?如果他没有跪地求饶,那他是怎么活下来的?”张蕃已八成信了罗泽南的判断,可还是有疑问未解。
罗泽南愕然,问道:“怎么回事?什么跪地求饶?”
“你还不知道?”张蕃话刚开口就马上醒悟了,跪了一夜背诵《忠臣贼子赋》这事太过耻辱,竟是没有一个人主动告诉罗泽南。
“竟然有这种事?”罗泽南皱起眉毛,“跪地求饶这种事全不像是陈焕能做出来的……不好!我怎么把这件事忘了!”
“你想起什么了?”
罗泽南叹道:“我才想起来,陈焕妻子前几日带了两个儿子来营中探亲,出事那晚,这娘儿三个就在我营中……”
张蕃眼前一亮,这就说得通了。
陈焕也许本是个不怕死的,可是他的软肋被人拿住了,在这种情况下,一个丈夫、父亲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两人沉默了半天都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忽听到周乙在外边叫了声:“军爷,你怎么回来了?不放哨了么?”
“军爷等等!罗指挥和张公子在里面谈事情,你不能……”
屋门被推开,闯进来的赫然是陈焕,他一脸愠怒,道:“张公子,我们几人今天都憋着一肚子气,越想越不对劲,昨天死了那么多兄弟,就是为了营救罗指挥,可你到底为什么一再拖延,可否给我们个明白话?”
张蕃正思索怎么应付他一下,罗泽南眼里容不得沙子,再也按捺不住,开口道:“不得放肆!不过你来得正好,我正有话问你。”
陈焕一愣,把两人轮番看了看,转了一瞬脸色就变了,显然他猜到了些什么。
罗泽南道:“陈焕,我们一营弟兄里,除了六、七十人外,其他人都遇害了。这些活下来的兄弟做了什么事才保下一性命?”
陈焕脸色铁青,沉默了一会儿,道:“活下来的人跪在地上背了大半夜《忠臣贼子赋》……”
罗泽南脸带困惑,道:“陈焕,你向来是个宁折不弯的人,你居然为了活命受得了这个辱?”
陈焕道:“我没受辱,我没有背那东西。”
“那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刘锦云抓了我老婆孩子。”陈焕平静地答道。
罗泽南和张蕃互相看了一眼,问道:“然后你就降了?他们也相信你了?”
“我没降,甚至没人来问我愿不愿降,只一直关押着。”陈焕道,“昨天一早,我被押到了一个生面孔的都头面前,他说只要我能协助押解罗指挥到宣化府,便饶了我全家性命,我觉得可能有机会营救罗指挥,便假装顺从,立刻答应了。”
罗泽南道:“可你不觉得他们在押送队伍里安排的万岁军人数太多了些吗?”
“我初时也觉得奇怪,”陈焕皱眉道,“可又一想,虽然给了我十几名旧部,但人数上仍是劣势,想靠这十几号人中途兵变成功,实在是希望渺茫。这才让我起了心思向张公子求助。”
张蕃顿了一顿,问道:“你在正阳街暗示我到小巷,向我求助营救罗指挥,真是你自己的主意吗?还是有人命你这样做的?”